弘治皇帝话音未落,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三人相互对望了一眼。
稍顷,三人似心灵相通一般,几乎同时跨步而出,双膝一弯,朝着弘治皇帝跪了下去。
弘治皇帝见得一愣,过得一会,才出言问道:“三位阁老,这是为何?”
“臣惶恐……”刘健、李东阳和谢迁竟然异口同声。
见得三位阁老突然下跪,还口称惶恐,吏部尚书马文升、左都御史戴珊和英国公张懋均一副愕然不然的模样。
不过,站于弘治皇帝身边的萧敬及陈宽二人仅微微低着头,似视若不见一般。
弘治皇帝听得,略皱了皱眉头:“朕不过令三位卿家拟惩处章程而已,何至于惶恐?”
跪伏在地的内阁首辅刘健,犹豫了片刻,才应道:“回皇上,臣实不知应如何拟这惩处章程。”
“刘卿家何出此言?”弘治皇帝“哦”了声。
刘健再道:“臣实在愚钝……”
弘治皇帝嘴角一扯:“英国公说他愚钝也就罢了,你乃堂堂内阁首辅亦如此?岂不可笑之至?”
微低着头的英国公张懋无端“中枪”,却也只能充耳不闻。
刘健听得一阵嗫嚅,一时之间没有出言。
弘治皇帝目光望向李东阳和谢迁。
“回皇上,臣亦不知应如何着手。”谢迁微低着头,应得干脆。
而李东阳低头不语。
弘治皇帝沉起了脸,双目不断打量着他们。
内阁阁员,本质是皇帝的私人秘书,日常所拟的文书自然多不胜数,要拟一份章程怎会有什么难度?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三人自然并非真不会拟,多半是他们有想法而已。
过得好一会,弘治皇帝仍然没让刘健、李东阳和谢迁站起,只道:“三位阁老所拟之章程不知凡几,难道这份小小的惩处章程已将三位难住?”
跪伏于地上的刘健、李东阳和谢迁,虽然双膝已有些疼痛,但也只能忍着。
听得弘治皇帝出言问询,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再次请起罪来。
“三位阁老又何至于此?”弘治皇帝淡淡地道,略一顿,再道,“以戴卿家之言,既已核查属实,那严加惩处便是,何须犹豫?”
稍等片刻,见三人仍低头不语,弘治皇帝轻叹一声:“三位阁老有不同见意?”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终于缓缓抬起了头,果然均为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弘治皇帝轻摇了摇头:“既然三位阁老心中有言,道出来便是。”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互望一眼,作为内阁首辅的刘健先开口:“恳请皇上先恕臣之罪,臣方敢出言……”
刘健似乎比往昔更谨慎。
“刘卿家,朕恕你直言无罪,但说无妨。”弘治皇帝嘴角微动。
刘健沉吟了片刻,再道:“回皇上,若依戴总宪之言,应如何严加惩处?是否按前例夺爵削职?”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
“若如此,臣愚以为那般的惩处过重。”刘健又道。
见得弘治皇帝仍然没有任何表示,刘健继续道:“巡抚都御史周季麟及镇守总兵官武安侯郑英等人确有不职之举,但罪不至于夺爵削职。”
弘治皇帝“哦”了声,望向李东阳和谢迁,问道:“李卿家、谢卿家,你二人亦如此以为?”
李东阳和谢迁似有默契般双双点头,同时出声附和。
弘治皇帝嘴角又扯了扯:“若不夺爵削职,那三位阁老以为应如何惩处更合适?”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听得心中一喜。
他们为何甘愿冒着被降罪的风险去进言,自是希望弘治皇帝能从轻处罚这数名不职的镇巡守官。
但自徐溥致仕返乡,弘治皇帝可谓今非昔比,“嘉纳之”、“宽宥之”、“从之”已甚少听到。
因此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只要找到机会便努力尝试劝诫,自是希望弘治皇帝仍能如往昔宽仁。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们亦会撞在“枪口”上。
在刘健的示意之下,谢迁已开口道:“回皇上,臣愚以为,如今边镇缺兵少将,恰用人之时。应下旨严加申饬巡抚都御史周季麟及镇守总兵官武安侯郑英等人,令他们以待罪之身,将功赎罪。”
何谓“严加申饬”?无非是对某人说一通狠话,告诫其及时改正,否则将会严惩,诸如此类。
有用否?“聊胜于无”。
不过,尽管谢迁依然是这种论调,但弘治皇帝听得不动声色。
瞥见弘治皇帝并没有恼怒之意,谢迁却仿似受到鼓励般,继续道:“只要他们痛改前非,奋勇杀贼,定能立下战功赎罪。”
弘治皇帝嘴角一扯,望向跪在谢迁旁边的刘健和李东阳:“二位阁老,亦如此以为?”
刘健和李东阳听得互望一眼,似知对方之意,双双点头应是。
弘治皇帝“嘿”了声:“三位阁老,莫非已忘了?若严加申饬有用,那朱晖、史琳、苗逵等人又何须全部查问究办?”
听得弘治皇帝旧事重提,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心中一紧。
“此前,朕对他们多番申饬,令其将功赎罪,然而,他们是如何将功赎罪的?”弘治皇帝缓缓再道,语气平淡之极。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心中忐忑不官,他们又岂会不记得?
“不思为君分忧,反欺君罔上”便是弘治皇帝对朱晖等人的定性。
堂堂征虏军,历经数月,使费数十万之巨,仅斩敌首十五级。而大明士卒生民伤亡数以万计,被寇贼掠走资财更是无数,大明边地可谓生灵涂炭。
坐在锦凳的左都御史戴珊和英国公张懋听得竟也微微低起了头。
惟独吏部尚书马文升没有多少动静,反而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弘治皇帝瞥见马文升的神情,轻笑一声:“马卿家,要进言否?”
马文升听得也没有多少犹豫,随即站了起来,朝弘治皇帝躬身行礼:“回皇上,臣愚以为,对武安侯郑英等人绝不能申饬了事。”
弘治皇帝示意他继续。
马文升再道:“武安侯郑英等人明知虏贼侵扰,不仅没主动迎击,反而畏战怯战,退而固守,以致虏贼如入无人之境,几要纵横关中,因此丧命之生民、被掠之财货可谓无数。”
弘治皇帝轻叹了口气。
“武安侯郑英等人不职之举,实乃偾事殃民,其祸害又岂会小?故臣愚以为,武安侯郑英等人,实与朱晖等人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