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太阳高高挂着,但晌午过后,迎面吹来的微风仍如刀割一般。
不过,凛冽的寒风却阻挡不了东台场众灶丁忙碌的身影。
而诺大的两淮都转运使司的泰州分司内,却难以见到运司、分司及盐场等官吏的踪迹,时不时出现的,不是身穿布衣,就是飞鱼服的健壮男子。
泰州分司的某庭院,某间大门敞开的厢房,其门口位置站着数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在这厢房之内,四名几乎一般健硕的男子却围坐于一桌,每人手中竟然均端着一只茶碗,不紧不慢地抿着茶。
这四名男子正是牟斌、陈大、赵五和钱六。
离他们不远处的墙垣边,另有三人均靠墙而坐于地面上。
那三人双手均被反绑于身后,嘴巴更被塞着布条,他们六只眼睛似有些惊惧之意,更时不时向牟斌、陈大、赵五和钱六等人瞄去。
这三人却是东台盐场的总催莫鸿、团首程若雄和赵海。
不一会,只见陈大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碗,转头望向牟斌:“牟大人,是时候开始了吧?”
牟斌听得微微一笑:“他们三就让给你们吧。”
陈大、赵五和钱六听得相视一笑。
“那怎么好意思呢?”陈大应道。
赵五嘴角带笑:“牟大人,你这太客气了。”
“牟大人,我三人受之有愧啊。”钱六也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推让着什么,其实是牟斌将最后三人的审讯留给陈大、赵五和钱六。
牟斌轻笑了声:“早上审了那么多总催团首,如今就剩他们三,其实审与不审,已无太大干系……”
话音未落,牟斌的双目已缓缓投向莫鸿、程若雄和赵海的脸上。
牟斌投来的如利刃般的目光,莫鸿、程若雄和赵海那敢相迎,纷纷低下头,心中更打了个冷颤。
陈大再道:“牟大人所言极是,但还是要让他们三人招供画押才是。这样才对得起王大人的这顿茶嘛。”
“王大人若听到,必定乐开怀。”牟斌笑道,稍顷又抿了一口茶。
坐于墙垣边地面的莫鸿、程若雄和赵海却心思纷涌。
陈大也没辩解什么,只嘿嘿一笑:“既然牟大人不想再动手,那就歇一歇。这三名屑小之徒,就留给我三人。”
略一顿,他已朝赵五和钱六扬了扬手:“赵五、钱六,先让他们三招供画押,再继续喝茶也不迟。”
陈大说得轻松之极,似乎审讯毫无难度可言一般。
赵五和钱六应了声诺,与陈大同时站了起来,转身朝莫鸿、程若雄和赵海走去。
不过,牟斌仍然双手端着茶碗,缓缓地抿着茶水,仿似对陈大、赵五和钱六缓步走向墙垣边视如不见一般。
稍顷,只见赵五一把扯住捆绑着莫鸿的麻绳,将他由墙垣边拖离了三四步。
嘴巴塞着布条的莫鸿,自是毫无抵抗之力,只能哼哼了数声。
在陈大的示意下,赵五随即扯开了莫鸿口中的布条。
双手仍然被绑的莫鸿,半躺于地面,满脸惊惧地望着陈大、赵五和钱六,上下嘴唇竟然不停颤抖着。
居高临下的陈大盯着他一笑:“放心,不会杖击你的。打疼的是你,不过,我们挥荆条击打也会累的。”
未几,他再道:“但丑话说在前头,你只有一次机会,若错过了就不会有第二次。但说真的,我却很想看看,你能不能像在高台时候的那般硬气,一直不言不语。”
莫鸿听得愕然,你不是要审问么?怎会希望被审之人不言不语呢?
陈大似知其意,笑道:“若你一下子说出来,我们准备好的一应法子,那里还能用得上呢?”
莫鸿听得脸上的惊惧之意更浓了几分。
“唉,早上的那些总催团首均为软骨头,连个巴掌也没打,就全招供画押了。一大早到如今,我们额外准备好的法子,一个还没用上,你说多可惜啊。”陈大竟轻叹了声。
莫鸿嘴唇微动。
陈大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开始吧,何名?”
“莫鸿。”莫鸿没有犹豫。
“为何人卖命?”陈大再问。
“小的不明白。”
陈大轻哼一声:“你是真不明,还是假不明?有哪些盐场的官吏站在你背后?”
莫鸿听得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很好,我喜欢你突然不言。”陈大见他没有回应,脸上竟然再次泛起笑意。
须臾,他脸上的笑意更浓:“给你三息之机,若再不说,‘贴加官’为你呈上。”
坐于不远处桌子边的牟斌,听得嘴角一动:“陈大,至于‘贴加官’也用上么?”
陈大听得扭头望向他,嘴角带笑:“牟大人,你也知这‘贴加官’温柔得很,完全不会造成外伤。那像杖击,将人打得皮开肉绽的,太残忍了。”
“‘贴加官’虽无外伤,却让人痛不欲生,那可是阎王的催命符。”牟斌嘿嘿一笑。
这“贴加官”,乍听起来似有加官进爵之意,但实际上是一种极其残酷的刑罚。
所谓“贴加官”,是以浸过水、充分湿润的有韧度的纸张,完全覆盖住受刑之人的脸部,使其无法正常呼吸的惩罚酷刑。
这其实和后世才出现的“水刑”有异曲同工之“妙”,目的均是让受刑之人有窒息或快要溺亡的感觉。
那为什么叫“贴加”?是因为在疑犯脸部,所贴的浸过水的纸张,要一张一张地贴上去。先贴一张,等候片刻,才第二张,接着是第三张,甚至更多。
浸过水的纸张将脸部全覆盖,无论口鼻均呼吸困难,随着纸张的不断叠加,窒息感愈加强烈,就像喉咙被扼住了一般,越到后面越无法呼吸。
那种痛不欲生之感,几乎无人能抵抗,施刑的最终结果要么招供,要么夺其性命。
一般“贴加官”贴到五张就到极限,若贴加至此,受刑之人的结局只会窒息而亡。
见得陈大、赵五和钱六竟然似期待以久般的模样,还“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再听到牟斌之言,莫鸿那里还会猜不到,“贴加官”绝不会如听起来的这般悦耳。
莫鸿那敢再犹豫,未等陈大再说三息之机,已如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陈大、赵五和钱六听得竟一阵惆怅,三人同时轻叹了声。
陈大更摇了摇头:“莫鸿,你怎么不坚持多一会呢?只要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