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王璟和牟斌负手于背后,双目只不断地扫视着,却久久不语,高台之下的人群更加扰攘。
“王大人,这就是你所说的好日子呢?”
“不给挑出场去易米,那不是让我们活活饿死?”
“朝廷明明有令,为什么你不遵从?”
“你这官,是在为民作主吗?”
东团之内的匡左、匡右、匡叔和匡婶虽然闭口不言,但脸上全是不虞之色。
那跪在王璟和牟斌跟着不远处的程明,更是茫然一片。
对于灶户来说,余盐就是他们养家糊口的根本,突然说不给肩挑出场去易米?这真要将他们迫上绝路。
站在屋檐下打量着的陈大、赵五和钱六,却像看热闹般,亦低声议论着。
“这王大人似乎捅到了马蜂窝……”陈大轻笑。
“有这么多锦衣卫在场,他们也乱不起来。”赵五轻摇了摇头。
“一切都在少爷的预料之中,你看王大人一点也不着急。”钱六却道。
确实,正如赵五所言,人群虽然扰攘不已,但在一众锦衣卫的虎视眈眈之下,无非是嚷叫、挥着拳以示不满而已,那敢有太过分的动作?
王璟一直脸带微笑,却迟迟不回应,高台之下的人群虽然扰攘,却像一拳打在棉花堆之中,根本无处着力。
又过了一小会,高台之下的人群虽然仍不时有动静,但已明显不像刚才那样的吵闹不已。
王璟嘴角带笑,原地缓缓转了一圈,目光也扫视了人群一圈,甫一重新站定,才朗声道:“如今,老夫能说两句了吧?”
听到他开口说话,高台之下的人群似乎找到着力点,顿时再次吵闹了起来。
“王大人,你要将我们迫上绝路啊?”
“你行行好,留条活路给我们吧。”
王璟微摇了摇头:“诸位父老乡亲,稍安勿燥……”
但人群并没有依其言安静下来,反而越加吵闹。
王璟无奈地笑了笑,转而望向牟斌,牟斌见得随即点头示意:“众人听令,呼……”
高台之下的锦衣卫听得顿时大喊了声:“安静……”
在一众锦衣卫的犀利目光及大喝声的双重压制下,人群总算是缓缓平静了下来。
“诸位父老乡亲,易米度日,无须肩挑余盐出场。”王璟再道。
高台之下的众灶户自然是疑惑不已。
“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对啊,不挑余盐出场,又怎样换米?”
王璟沿着声音望了过去:“余盐送便仓,官收余盐。”
人群再次吵攘起来。
“一引盐只给宝钞二贯五百文?”
“王大人,现在一贯大明宝钞,连一升米都买不到。”
“这样,不如让我们直接饿死得了。”
王璟伸起右手朝着人群虚压了数压:“你等私贩一小引盐,易银最高之时也不过二钱一分,低的甚至不足二钱。”
本扰攘的人群,听得顿时沉默,这王大人竟然知道这么清楚?
“既是官收余盐,往后便不给大明宝钞,一小引盐给米四斗或银二钱。如今银五钱约略可易米一石,这盐价也公平吧?”王璟仿似早就想好了一般。
大明的一石米即十斗,而一两银可兑十钱。
高台之下的众灶户没人相信,再次扰攘起来。
“官字两个口,作不得信。”
“对,到时候又给宝钞,那怎么办?”
王璟听得也不恼,只回应道:“老夫说再多也无用,大伙一易便知真假。”
其实王璟也不相信,但这是朱厚照交待的。
过得好一会,一灶户终于出言问道:“敢问王大人,在哪里收,什么时候收?”
“便仓,往后逢初一、初六、十一、十六、廿一和廿六这六日,统收统易。”王璟轻笑道。
稍顷,他又道:“为让大伙安心,明日加开一易。但先说一句,若递交的余盐色劣味恶,不堪于食,将视同欺罔,严惩不贷。此外,自今日起,若再私贩,无论谁定当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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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灶户扰攘不停之时,泰州分司的某间紧闭房门的厢房,门前站立了四名锦衣卫,似在把守着。
这厢房内的陈设也甚为简单,不过数桌数椅而已。
此刻,厢房内却有一名中等身材,头发已有些花白的男子,及一名体形较为瘦削的年轻男子,两人均身穿绸衣。
那名年纪较老的男子正在来回踱着步,而那名年轻的男子好整以睱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其手中还端着茶碗,正抿着茶。
不一会,只听得那年轻的男子说道:“这茶不错,爹,你快坐下来,也尝尝。”
那年老的男子听得顿时驻足望着他,口中更叹了声:“果儿,你还有心思喝茶?”
那年轻的男子笑了起来:“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怎么就没心思了呢?”
“若前日让你赴京,就没这一出了。”那年老的男子摇了摇头。
“爹,这样的事,谁又能早知呢?”那年轻男子略一顿,又道,“即使孩儿不在,爹还是被唤来,那孩儿岂不更放心不下?”
年老的男子“唉”地叹了声:“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呢?”
“爹,这句话,你已经问了十遍八遍。不是很清楚么,他们唤孩儿过来,是说说今科中举之事。”年轻男子轻笑着道。
年老男子轻瞪他一眼:“亏你还笑得出来?”
年轻男子脸上的笑意依旧:“在这好吃好喝好住的,难道还要苦着脸呢?”
“但我爷俩可都被看管起来,寸步也出不了这厢房。”
年轻男子缓缓将手中的茶碗放到旁边的小桌子上:“既来之,则安之……”
话音未落,他已经站起,走了两步去到那年老男子身旁。
年老男子再道:“果儿,我心不安哪。”
“爹,你就安心吧,他们不会为难我俩的。”
“外面几名锦衣卫凶神恶煞的,我见到心中都打突,怎会心安。”年老男子皱起了眉头。
年轻男子将他缓缓拉到椅子之前:“爹,你快坐,先喝杯茶。”
一语刚了,他已经弯腰端起了桌面的另一茶碗,递到了年老男子的手中。
年老男子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终究还是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茶碗,缓缓喝了起来。
年轻男子再道:“爹,你管那些锦衣卫做什么?他们只奉命行事,我俩依其言老实待在这厢房便是。”
“果儿,你如今只是举人,若明年能金榜题名,他们就不敢这样了。”年老男子将茶碗从嘴边挪开。
“爹,你也太小看锦衣卫了,就算孩儿明年金榜题名,还不是六七品的小官?不要说小官,就算是一品大员,他们也照传不误。”年轻男子笑道。
略一顿,他再道:“不过,若明年孩儿真能金榜题名,定要对他们的肆意妄为弹劾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