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沿着郑管事所指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在前方数丈外的路边,果真有一大一小两人,正一躺一跪,那凄厉的哭泣声正是出自那名跪伏着的小孩之口。
尽管时不时有人经过,却没人为之停留半刻,仿似路边躺跪着的大小二人和那道哭声不存在一般。
就在朱厚照驻足观望的片刻工夫,何文鼎、刘瑾、陈大、赵五和钱六等人已几乎同时来到他身边,异口同声地唤道:“少爷……”
朱厚照听得“嗯”地应了声:“来得正好。走,随我过去看看。”
何文鼎等五人齐齐应了声诺。
迈步之时,朱厚照还不忘提醒郑管事:“小郑,看顾好先生……”
郑管事听得自是连连点头应好。
在何文鼎、刘瑾、陈大、赵五和钱六等人的簇拥之下,朱厚照往前方路边的那二人走去。
仅数丈之遥,顷刻便到。
朱厚照略一打量,原来躺在路边的是一名身材瘦削的妇人,身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裳。
此刻,她的脸庞苍白得毫无血色,不仅双目紧闭,而且嘴唇青紫,身躯更是纹丝不动。
而跪伏在这妇人身边痛哭的小孩,其身上所穿的粗布衣裳亦遍布补丁。
“怎么了?”朱厚照问道。
那跪伏着的小孩听得动静,顿时止住哭声,更抬头望了过来,露出一张颇为清秀的面容,不过那双眼睛饱含泪水。
尽管一身满是布丁的粗布衣裳,亦掩盖不了那眉清与目秀,似乎是一名小女孩。
见得朱厚照等人站到跟前,这小孩竟然没有慌乱,脸上反而泛起了一丝喜色,更朝着朱厚照等人叩起头来:“几位大爷,发发善心,救救民女的娘亲吧……”
这道声音带着些许哭腔,却宛若莺声燕语,颇为悦耳。
何文鼎、刘瑾、陈大、赵五和钱六齐齐望向朱厚照,自是等他发话的意思。
听得这小女孩的伶俐话语,朱厚照却是一愣,过得一会,才问道:“先别叩头。你娘亲到底怎么了,为何会躺在路边?”
那小女孩听得果然停了下来,再次抬起头来,不断打量着朱厚照等人。
见得何文鼎、刘瑾、陈大、赵五和钱六默然不语,还同时望着朱厚照,小女孩仿佛颇通世故,似乎知道朱厚才是主事人。
未几,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迎着朱厚照的目光,落落大方地应道:“少爷,民女的娘亲病了,如今已不省人事,请少爷快救救她吧。”
话音刚落,她竟再次叩起头来。
朱厚照见得却暗叹一声,这还没说完呢,怎么又叩起头来了。
“我救你娘亲就是了,莫要再叩头。”
那小女孩听得脸泛喜色,满怀期待地望着朱厚照。
“既要救人,可能会有所失礼了,有怪莫怪。”朱厚照转头朝何文鼎招了招手,又道,“小鼎,去探探这位大嫂的气息如何?”
何文鼎领命而去,稍顷,他已蹲到那名躺于地面的妇人身侧,伸起右手食指放到距离那妇人的鼻子之前仅一寸左右。
过得片刻,何文鼎已缩回手,站了起来,转身望着朱厚照:“少爷,她的气息已经很弱,就快没了……”
那小女孩听得“哇”一声,又哭了起来,顷刻间已满脸泪水,可怜兮兮。
“莫哭,哭也无济于事。”朱厚照“唉”了声,又道,“我若让仆人将你娘亲抬到马车,然后去找大夫,你可愿意?”
对于朱厚照之言,她似乎完全听明白了,很快已经止住哭声,连连点着头。
眼见自己娘亲都快没气息了,她又能有什么不愿意的?
望着这小女孩和其年龄似乎不太相称的言行举止,朱厚照也没作多想。
略一沉吟,他已朝身旁的刘瑾扬了扬手:“小瑾,你过去和小鼎一起,将这大嫂抬去那辆空置的马车上。”
当下的大明,对“男女授受不亲”看得还是挺重的。
不过如今事态紧急之下,朱厚照也顾不了太多,他如今能做的,惟有让何文鼎和刘瑾去抬那晕厥的妇人。
如若这晕厥的妇人乃烈女一名,又能得以救治的话,即使她事后得知,那还有回转的余地,不至于要生要死的。
朱厚照之令,刘瑾又怎会拒绝,躬身应诺,迈步而去。
那小女孩见得刘瑾走过来,下意识地往外移了数步,让出位置来。
一名身材瘦小的妇人而已,又有何分量可言?
若没这么多顾忌,只要让何文鼎出手即可,仅他一人便能轻而易举地抱起这妇人。
但这官道人来人往,可谓众目睦睦,又岂能如此?
何文鼎和刘瑾将那名妇人抬起来,已往车队方向走出了数步。
不过,那名小女孩仍愣在原地,似乎对眼前出现的这一幕不敢相信的模样。
朱厚照见状不由得“哎”声:“不去陪着你娘亲呢?”
那小女孩这才醒悟过来,马上应道:“谢谢少爷。”随即一溜小跑般,跟了过去。
朱厚照没有问这小女孩叫何名,虽然她年纪小,但似乎也不太合适。
在合力之下,何文鼎和刘瑾并不怎么费工夫,已将那名妇人抬进那辆空置的马车上,那名小女孩自也一同进到车厢之中。
“就在车厢内陪着你娘亲吧。”朱厚照对那小女孩道。
“谢谢少爷的救命之恩。”蹲在车厢里的那名小女孩朝朱厚照又叩了叩头,说得依然头头是道。
“别忙着谢,你娘亲病得不轻,如今只能去找大夫救治,惟望上天保佑吧。”朱厚照嘴角一扯。
那小女孩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
朱厚照已望向何文鼎等人:“小鼎,小瑾,陈大,前面就是宝应县,想来也有惠民药局,若无,则另觅别处医馆。你三人驾着这辆马车,去找大夫为这大嫂看诊。”
何文鼎、刘瑾和陈大默默听着。
朱厚照又道:“此外,你三人须记住,若要搬动她,那只能由小鼎、小瑾二人动手。”
那小女孩眼中略有些迷茫地望着朱厚照,她似乎不太明白,为何朱厚照一再强调只能何文鼎和刘瑾搬动她娘亲。
“若觅得药局,安顿下来后,你们其中一人速至安平驿报信。”朱厚照继续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赶紧去吧……”
吩咐完毕,朱厚照朝着何文鼎、刘瑾和陈大三人挥了挥手。
何文鼎、刘瑾和陈大齐齐躬身,先后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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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着这辆马车驶离得完全消失了影踪,朱厚照这才收回目光。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他已对跟在自己身旁的赵五和钱六道:“一会车队再起行时,须加快些,赶至安平驿。”
赵五和钱六应了声诺。
不一会,朱厚照已站在徐溥所乘的那辆马车之前。
坐于车沿边的郑管事见得他回来,立马唤了声:“朱公子……”
尽管没有跟着过去,但郑管事亲眼目睹了过程,见朱厚照急人之所急,心中更为佩服。
朱厚照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先生没说甚么吧?”
“老爷一直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呢。”
“那就好……”
朱厚照一边说着一边跨上马车,略一弯腰便已进到车厢内。
坐在车厢内的徐溥果然仍轻眯着双眼,不过听到动静的他,口中已问道:“昭之,如何?”
朱厚照随即应道:“先生,晕厥在路边的乃一名妇人,而嚎啕大哭的则是一名约莫十岁左右女童。不过她见到学生等人靠近,竟然毫不惊慌,而且口齿颇伶俐,应对也甚自如。”
听着朱厚照的话语,徐溥心中顿时生起怪异之感,更是暗道,你以为自己年纪很大么?如今不也就是一名十岁左右的孩童,不也口齿伶俐?
但终归只是想而已,徐溥并没有说出的意思。
朱厚照自然不知道徐溥此刻心中的“胡思乱想”,继续道:“先生,那名妇人一脸苍白,嘴唇已发紫。小鼎适才一探,发现她气息甚弱,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性命或许危矣……”
徐溥听得脸色一沉,缓缓吐了一口气。
“学生已令小鼎、小瑾和陈大三人,驱赶马车将那妇人和女童一同带往宝应县,去觅惠民药局的大夫诊治,虽然希望甚微,但只能这般尽力一试了。”
“惟有如此了。”徐溥道轻叹一声,未几,又问道,“昭之,那两母女,哪里人氏?姓甚名谁?”
“先生,情急之下,那里顾得着问这些。况且那妇人已晕厥,女童年纪尚幼,又何处问?”朱厚照摇了摇头。
“你不是说那女童口齿伶俐、应对自如么?说不定,她能道个明白。”
朱厚照听得一愕,稍顷,才应道:“先生所言亦有理。待事情安定后,学生再试试打探一番。”
突然之间,不知为何,朱厚照对那名眉清目秀的女童之来历生起了一丝兴致。
恰在此时,车厢外隐约传来赵五和钱六的声音:“少爷有令,车队须加快行进,赶至安平驿……”
紧接着,郑管事的声音也响起:“老爷,朱公子,坐稳啦,重新起行了……”
朱厚照望着徐溥笑了笑:“先生,可要扶好了。”
徐溥轻笑了声:“跑了甚久的颠箥山路,老夫亦无惧,还会担心这平坦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