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四刻,换了一身便服的朱厚照又来到武英殿。
为何要说“又”呢?只因他今早已经来过一次武英殿。
那时,他本想藉着徐溥成功乞休之机,要弘治皇帝准允自己去振屯务和整盐政。
谁知道关键时刻,秦纮竟然进京了,还直至武英殿面圣,经一番详谈后已近午时,弘治皇帝又赐食。
而午膳之后,弘治皇帝更移驾回乾清宫小憩去了,朱厚照根本就没机会再提半句振屯务和整盐政。
朱厚照一迈进武英殿,已望见换了一身道袍的弘治皇帝,正端坐在御案前,低头览阅着题本。
他蹑着脚朝御案缓缓走了过去,离弘治皇帝仍有数步之距经已双脚站定,躬身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弘治皇帝眼角已瞥见他,口中只“嗯”了声并未抬头,目光仍停留在手中的题本上,
礼也行过了,朱厚照随即慢慢走到御案一侧,驻足静候着。
过得片刻,弘治皇帝双手将题本一合,一边递给他,一边说道:“皇儿,你大半个月没往文华殿读书,今日又来了一道《劝学疏》……”
朱厚照接过题本略翻了翻,立马说道:“哎,还是老杨呈递的啊?他是不是太闲了?半个月内接连上了三道劝学疏?”
“你啊,老杨前老杨后,都唤顺口了?”弘治皇帝轻笑道。
“不就是一声称谓嘛?”朱厚照笑了笑,又道,“如今西北边事频起,老杨就不能为御寇安边献献策?反倒劝我读书?”
“杨卿家乃翰林侍读,如何能知边事?”弘治皇帝摇了摇头。
“父皇,翰林侍读也是朝中臣子,为何就不能知边事?若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就有些迂腐了。”
他一边将手中的题本放回御案,一边说道:“父皇,说起边事,儿臣倒想起另一位杨卿家来……”
“另一位杨卿家?”弘治皇帝“哦”了声。
“吏部考功司的主事杨子器杨卿家,其职为掌管官吏考课和黜陟,但他为何就知边事?上月曾进言御寇三事,还得到父皇的嘉许。”
弘治皇帝恍然,微颌了颌首。
“两人均姓杨,还同为正六品,为何差距就这么大呢?”朱厚照故意轻叹一声。
少顷,他又道,“父皇,如今延绥、宁夏、固原和甘肃四镇正是用人之际,儿臣以为,若将老杨和杨卿家遣过去,定能助秦先生一臂之力。”
“胡闹……”弘治皇帝轻笑道。
“怎会是胡闹呢?”
“如何挑兵选将,秦卿家自有分寸。若将两位杨卿家遣过去,万一不合其要求,你让秦卿家如何区处?是留还是送回京师?”弘治皇帝又摇了摇头。
“父皇,并非要他们领军打仗。两人均为进士出身,若‘巡视边镇,询察利弊,抚治军民’,会做不到么?”
“让他们巡抚边镇?”弘治皇帝反应过来了。
朱厚照点了点头:“儿臣以为,两位卿家现职不变,再加衔监察御史,一人巡抚宁夏,一人巡抚固原。待边地回归安宁后再召回京师,根据其功绩另行嘉奖。”
弘治皇帝听了不由得沉吟起来,过了好一会才道:“这个容后再议吧……”
自他上月随朝观政以来,每每有所提议,弘治皇帝多半都会回一句“容后再议”,所以朱厚照也没有纠结下去。
未几,他口风一转:“父皇,说起这御寇安边。秦先生不日将奔赴陕西。待他到任后,要整饬军备、招募新兵、建总制府、修固原城、增设堡所、修筑城墙等,这一应事务需调拨的资财可不少……”
朱厚照掰着手指头,逐一说道。
“你还想着为朕分忧?仍要振屯务和整盐政,是吧?”弘治皇帝眉头轻轻一皱。
“为免父皇担忧,儿臣今岁不提振屯务……”
正在弘治皇帝舒眉颌首之际,朱厚照却道:“儿臣只整盐政,可好?”
弘治皇帝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整盐政?那你可知我大明如何处置盐政?”
“父皇,真问这个?”
弘治皇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朱厚照已经说道:“我大明设了六处都转运盐使司、七处盐课提举司和一处盐课司。
各都转运盐使司、盐课提举司岁办盐引有定数,行盐有定区。为防盐政上下贪墨,设了两重监察,一为都察院的巡盐御史,一为按察司的盐法道。
六处都转运盐使司,计有两淮、两浙、长芦、山东、福建和河东,下辖十四分司。
七处盐课提举司是广东、海北、四川、黑盐井、白盐井、安宁盐井和五井,而盐课司设于灵州,亦即上月曾被虏贼毁墙侵扰之边地。
各盐司的职责为督理辖内各处盐场盐井,对盐场灶丁征收盐课,依盐引将盐场食盐分给各家盐商。盐引由户部签发,无盐引即为私盐。”
听着朱厚照几乎毫无停顿的回应,弘治皇帝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这皇儿既想整顿盐政,又怎能不熟记于心?
朱厚照似意犹未尽,马上又道:“父皇,是否要儿臣再说说六大都转运盐使司、七处提举司和灵州盐课司各有多少盐场?”
弘治皇帝连连摆手,轻笑道:“不用了,朕知你记性了得。”
朱厚照一脸认真地望着他,再道:“父皇,既然盐政年年整,为何我大明每岁盐课仍如此缺额,如今更不足以支边?皆因盐政整饬不得其法……”
见弘治皇帝脸色慢慢凝重起来,朱厚照又道:“想必父皇心存疑虑,为何儿臣断定整饬不得其法?其实儿臣解释再多也没用,不如证明给父皇看。”
弘治皇帝轻吁一口气:“如何证明?”
“只要让儿臣整饬一处都转运盐使司,今岁之内即能见成效。”
弘治皇帝沉吟了片刻,才问道:“何处?”
朱厚照嘴角一抿:“就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运司在南直隶扬州府,有泰州、淮安和通州三分司,下辖三十盐场,两个批验所。
若让儿臣前往整饬,最少亦能让两淮盐课翻倍。父皇,你说可好?”
“盐课翻倍?”弘治皇帝一愣,少顷已摇了摇头,接着竟轻笑了起来,“朕若说不好,你又如何区处?”
“哎,父皇,你说边镇危险,不能置身险境,那儿臣不去边镇就是了。但南直隶无兵荒之乱,扬州府有何危险可言?难道父皇仍认为儿臣是‘黄口小儿’,毫无自保之力?”
弘治皇帝笑而不语。
“父皇可还记得,上月儿臣曾在小校场演练过箭艺,五十步外的五箭均中靶心?”
“朕自然记得,你皇太祖母还赞不绝口。”
“其实,儿臣的箭艺已能百步穿杨。”朱厚照挠了挠头。
弘治皇帝脸上毫无惊讶之意,只微笑着。
“父皇莫非不相信?儿臣可当面演练。若有失误,任由父皇责罚,且儿臣今岁再也不提整饬盐政。”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朕为何不信?但仅凭箭艺,就足以自保了?”
“刀枪剑戟,任父皇随意察看,要不儿臣至小校场演练一番?”
听得弘治皇帝口风转软,似有转机,朱厚照暗吁一口气,想看武艺,又何惧之有?我还怕你不看呢。
“仅你自己演练?那可不够。”弘治皇帝笑意更浓。
在朱厚照猜测其为何意之时,弘治皇帝已把萧敬唤了过来,问道:“今日游驸马有否当值?”
萧敬躬着身应道:“回万岁爷,游驸马此刻正在大殿之外。”
弘治皇帝和萧敬口中的游驸马,姓游,名泰,字仲享。
其先祖名黑厮,于元至正十六年便追随老朱打天下,多次获得军功,荣膺军职,最终升到千户。
而游泰更往前跨了一大步,他在成化九年娶了隆庆长公主为正室,职官为驸马都尉,地位介于侯爵和伯爵之间。
这隆庆长公主是宪宗纯皇帝的妹妹,按辈份就是弘治皇帝的姑姑,不过,二十年前已病逝。
自宪宗纯皇帝开始,游泰便是御前带刀侍卫,禁宫的安全保卫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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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宁宫西侧的小校场内,靠南边的那扇通过文华殿的宝善门已紧闭。
在宝善门北边数尺之外,紧贴着墙垣边自西至东,每隔七八步,摆放一个数尺高的木架,共五个之多。
而每个木架上,各放置了一个以干草编织成的圆形箭靶,约莫二尺五寸见宽,靶心朝北。那如拳头般大的鲜红靶心,甚为夺目。
在小校场东面的清宁宫墙垣边,由南至北,亦摆放了一般模样的五个箭靶,靶心是向西。
一身短衣装束的朱厚照背负着一箭筒,左手持着一把长弓,面朝南边,已站在小校场的空地上。
与上月演练时所不同的是,小校场的地面上画了不少图案和文字。
此刻朱厚照所站的地面,就有一个红色图案和两个文字。
红色图案由线段和箭头组成,线段呈东西向,约有一尺长,而箭头则从线段的中间引出,直指向南边,亦一尺左右长。
文字是红色的“百步”二字,紧邻图案的西侧。
也就是说朱厚照所站之处,离南侧墙垣边最近的箭靶也有百步之遥。
弘治皇帝坐于奉先门前的一张临时加设的御座上,正打量着小校场上的朱厚照。
游泰和萧敬分列其左右,一众听候旨意的宫女宦官从景运门排起,错落有致地站立着。
而何文鼎、刘瑾和王伟却站在朱厚照西边十多步之外,贴着墙垣边而立。
何文鼎左手牵着一条缰绳,缰绳连着一匹通体雪白、一丝杂色也没有的高头大马,马鞍马蹬已披挂于身。
王伟手里端一茶壶,刘瑾是两手空空,其身侧是数根齐眉短棒,斜靠着墙垣并排而立。
地面上摆了三截粗约五寸、长约二尺的有把手的竹筒,以及一只装满清水的木桶。
“父皇,儿臣已在百步之外……”朱厚照扭头朝北,向弘治皇帝高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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