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臣乃奉旨而来,万万不敢作揣测之言……”杨廷和紧绷着脸,犹豫了片刻,终于应道。
朱厚照轻叹一声:“老杨,你何须如此执拗呢。好吧,那孤再问,你可知孤的课业如何?”
“殿下,虽然臣往日不甚了了,但如今已大致知晓。”杨廷和听得神情一松,似乎信心十足。
在朱厚照的示意之下,杨廷和继续道:“殿下自三岁出阁就读,以《尚书》始读四书五经,未经数年,四书五经均能倒背如流。”
杨廷和所说的四书五经,都是儒家著作。其中四书指《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而五经则指《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
四书五经的内容可真不少,总字数应有数十万之巨。
“不仅如此,殿下连《资治通鉴》和《贞观政要》亦能诵读如流。”杨廷和继续道。
作为大明储君,其实只要读《尚书》、《大学衍义》、《资治通鉴》和《贞观政要》这四部经籍即可。
若学有余力,可选读四书五经中的其他经籍,以及阅览历朝史书。
据上一世的史书记载,即使那四部储君必学的经籍,原主到登临大宝之时仍未读完。
那三位顾命大臣可急红了眼,遂为他定制学习计划——日讲仪注,要他将《尚书》等儒家著作补读完。
但原主在刘瑾等宦官的“蛊惑”下,对枯燥无味的经籍早已厌烦不已,又怎学得进去?
顾命大臣越这般“谆谆教诲”,原主愈加宠信身边的宦官,最终朝臣们眼睁睁地看着以刘瑾为首的“八虎”得势,权倾朝野。
但这一世,早已被后世灵魂取而代之的朱厚照,当然不会让这幕重新上演。
其实这些经籍并非一无是处,取其精华即可,故而两世为人的朱厚照表现得甚为积极,以三岁之龄便主动出阁就读。
对于普通孩童来说,两三年内,就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是不太可能。
但他朱厚照不是一般人,或许是穿越的原因,这一世过目便能成诵,各种书籍对他而言,只是字数的多寡罢了。
朱厚照嘴角一抿:“看来你昨日还真探听过。老杨,不知孤与你相比如何?”
杨廷和听得脸色一变,满脸惊恐,躬身连连作揖,道:“臣惶恐。殿下乃国之储君,臣断不敢,也绝不能与殿下相比。仅殿下的敏而好学,学而不厌,臣就万万不及。”
在昨日迈进文华殿之前,杨廷和对朱厚照课业是心存怀疑的,觉得多半言过其实,他不相信未及总角之年的朱厚照已通读经史。
但拜谒徐溥徐阁老之后,他就彻底颠覆原有的想法。
朱厚照微微一笑,道:“老杨,既不与孤比。那徐先生呢,你比之何如?”
杨廷和知他口中的徐先生是指徐阁老徐溥,心中更无奈,暗道,汝为储君,吾为臣,怎敢和汝并论?但如今把徐阁老摆出来,又是何意?他是内阁首辅啊。
杨廷和迟疑了片刻,终于应道:“臣惶恐,臣实难望徐端公之项背……”
“好吧,孤不为难你了。孔圣人曾言,‘三人行,必有吾师焉’。老杨,那何为师者?”
杨廷和愕然,什么意思?问我何为师者?如此显浅的问题,不都人尽皆知么?
尽管不明白朱厚照为何要这般问,杨廷和仍恭敬地应道:“殿下,昌黎先生云,‘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哦,孤今日便有甚多疑惑,不知老杨你可否为孤解惑?”朱厚照微微一笑。
“殿下请讲。”杨廷和躬着身应道。
“《武经总要》和《武经七书》,你可曾读过?”
《武经七书》是北宋朝廷汇编,并官方颁行的兵法丛书,包括《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和《李卫公问对》共七部。
自北宋后,这套兵法丛书便是武学必读书籍。
杨廷和摇了摇头,道:“殿下提及的均为武学典籍,臣虽有耳闻,却未曾览阅过。”
“那你可精通骑射?”
“臣能骑马,拉弓射箭只能十中一二。”
“刀枪剑戟可会?”
“臣不会。”杨廷和也不虚言。
“天文地理,岐黄之术,又如何?”
“……”杨廷和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也没涉猎,是么?”朱厚照已替他回答。
在杨廷和的默认中,朱厚照摇了摇头:“那老杨你到文华殿来,传何道?受何业?解何惑?”
“……”杨廷和满脸错愕。
“古人曾言,‘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各类典籍、历朝史书,孤读过不知凡几。”朱厚照又道。
少顷,朱厚照更指了指挂于墙垣边的满布字迹的宣纸:“就如习字,难道孤如今仍要他人教怎样落笔、如何行笔和何时收笔不成?”
杨廷和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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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将杨廷和“赶走”,朱厚照却没太在意。
按大明的选人用人准则,杨廷和确实是人才,还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理应有其用武之地,朱厚照对此亦不否认。
不过,朱厚照不会让他成为自己的老师,名义上的也不行。
上一世,朱厚照看过一些野史,曾提及到原主的英年早逝就与杨廷和有关。
如今他已化身朱厚照,又怎可能给机会杨廷和接近自己?
而这一世,他更早早与杨廷和结下了“梁子”。
他三岁时想出阁读书,欣喜不已的弘治皇帝,趁经筵讲读把他带到文华殿,向众臣子提起此事。
弘治皇帝这般做法,多少有些炫耀,其实并非要征询众臣同意与否。
虽然大部分臣子均附和,还赞朱厚照敏而好学,但杨廷和在内的数人,以朱厚照年纪尚幼为由,力劝弘治皇帝莫着急,还道如出阁读书,即为“揠苗助长”等等。
弘治皇帝听了虽然口中没说甚么,但心中自是不痛快。
翌日,弘治皇帝已敕令内阁首辅徐溥定下朱厚照出阁读书的礼仪,同时挑选讲读官,那些劝阻的臣子都被排除在外。
见杨廷和身影完全消失了,朱厚照才指着墙垣边一排带锁的柜子,朝着一名宦官问道:“名录最近可有更新?”
“回千岁爷,名录没有变化。”一名宦官躬身应道。
“嗯,有变动要及时告知孤。”
说起这名录,自八岁那年无法随朝观政,朱厚照就恳求弘治皇帝,让吏部和兵部定期提供七品及以上的文武官员的资料,包括出身、仕途变迁、考成风评等。
且官员资料若变动,一旬之内要替换并标注变动时日。
柜子按各部司,分门别类,贴有各自的标牌,安排宦官负责看管。
朱厚照对杨廷和的过往经历,能信手拈来,除了上一世的记忆外,这份名录也发挥了不少作用。
没有讲读官的讲读,文华殿也就沉寂下来,时不时响起的,是朱厚照翻书的声音。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如今是何时辰?”朱厚照合上手中的书籍,抬头问道。
“回千岁爷,巳时三刻。”一名站在五六尺之外的宦官马上应道。
“那撤案吧……”
话音刚落,朱厚照已站了起来,朝墙垣边的何文鼎、刘瑾和王伟扬了扬手:“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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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午时,京城某条东西向的胡同入口位置。
一名身穿青布直身长衣、头戴方巾,约五尺高的少年,驻足于一旁,往内张望了片刻,扭头问道:“先生的家宅,真在这条胡同里?”
他身后数步远,站着两名头戴六瓣布片小帽的男子,一人瘦削,一人健硕。
听到少年问话,那健硕之人走近了些,应道:“少爷,就在胡同的尽头。”
“胡同这般狭窄,连两顶四人轿子并行也有些勉强,为何先生会选择住在这里?”少年打量了下,自言自语道。
这名少年正是朱厚照,他获得弘治皇帝的准许,今日能名正言顺地出宫一趟。
如今的他以一身书生打扮前来探望徐溥,自然是低调行事之意。
随行的还是何文鼎和刘瑾两人,他们所穿的是寻常仆人的服饰。
“那就走吧。”朱厚照右手一挥,迈起脚步走进胡同,何文鼎和刘瑾等他走了数步,这才跟着过来。
胡同并不长,三人仅走了百余步,就已来到尽头。
尽头处,只得北向有一座宅舍,青砖灰瓦甚为朴素,东南角的宅门紧闭。
“这是先生的府邸?青砖灰瓦如此残旧,怎么看,也只不过是座普通的宅舍嘛。你俩真没有弄错?”朱厚照脸上露不可思议的神色,再次扭头望向何文鼎和刘瑾。
朱厚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然不可能知道,在同样的位置,昨日也有一个人曾和他一样难以置信。
略有不同的是,这座宅舍昨日中门大开,今日则紧紧关闭。
“少爷,小的早已经打听好,这宅舍就是徐先生的府邸。少爷如若不信,小的现在就去拍门确认。”刘瑾恭敬地应道。
“好,小瑾你去叫门。”朱厚照点了点头,指了指大门旁的门房。
一离开禁宫,他称呼何文鼎和刘瑾都略去一个“子”字。
刘瑾应了声诺,奔数步就至大门前,伸起右手,拎起门上的环状黄铜门钹,“嘭嘭”地刚拍打了两下。
未几,大门侧的门房开了一个小窗,探出半头来:“何人拍门?”
“动问一声,这里可是徐阁老的府邸?”刘瑾朝那人拱了拱手。
那人听着刘瑾尖细的声音,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没错,是你拍门的?”
刘瑾也不以为意,点了点头:“正是在下。”
他边说着,边扬起右手往七八步外的朱厚照示意了下,又道:“烦请通报……”
“老爷已交待过,不见客。”未待刘瑾说完,那人已打断他的话语。
“哎,我家少爷可是……”
“谁来也不见,请回吧。”那人“啪”地一声关上了小窗。
突然吃了个闭门羹,刘瑾顿感一阵憋屈,他都不知多久没这般遭遇过了。
自己好歹也是大明东宫的长随宦官,在宫内,除了那几位大珰之外,其余的宦官和宫女,谁敢如此对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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