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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清浊(下)

    “世元兄!”

    世元乃是仇都尉的表字,听见有人叫他,当即循声望去,“原来是雨村啊。”

    对于仇都尉的冷淡,贾雨村自觉尴尬,若非性命之忧,他万万不会如此低声下气。这仇都尉的都尉之名不过是仗着祖上余荫,一勋官罢了,岂能与自己十年寒窗,一朝高中的两榜进士相提并论。

    强忍着心中不快,贾雨村还是陪笑着从怀里掏将出一份礼物,这可是他花了足足二百两银子买下的。

    都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还是携礼而来,那自然是有求于自己。仇都尉将手放置于铜盆中洗了洗,便请贾雨村朝着书房而去。

    说是书房,实则里头笔墨纸砚一概没有,槅子架上放着的都是贵重的金石和瓷器。

    待下人献茶退下后,贾雨村便向仇都尉道出了来意。

    “如此说来,你是想与我联手了?”仇都尉有些鄙夷道,这贾雨村不说三姓家奴,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进士出身混到这副田地,就差和那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嫌恶。

    但现如今贾雨村与他同属忠顺王麾下,看在王爷的面子上,自己总不好拒绝了他。

    “世元兄,我这些年从‘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到‘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皆是拜那王氏子所赐,此仇不报,化誓不为人!”贾雨村恨声道,“我坚信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所以我才来找你的。不怕你笑话,今日这礼物可以说用了我大半家财,只求世元兄......”

    瞧着贾雨村哽咽难耐的窘迫样子,仇都尉虽明白其中有演戏的可能,但还是收下了他的礼物。

    “多谢世元兄!”贾雨村起身拱手一揖。

    “雨村乃两榜进士,这般如此岂非折煞了我这个小小都尉。”

    “哪里哪里,化如今不过一介草民。”

    两人你推我让之间倒也算达成了约定,只是这计划还得细细商议。

    “令公子之事,世元兄还请节哀。”

    仇都尉喟叹道:“虽是一庶子,但终是我仇某的骨肉。那薛家仰赖贾,王两家,自然不把我仇某放在眼中,是为可恶。若非其后贾家犯事,被王爷抄家,我儿之仇只怕是报不得的。反倒是那薛家公子,靠着大赦逃了一劫,我儿又如何瞑目焉?”

    “我倒有一计可让世元兄得偿所愿!”

    “哦?快快说来。”仇都尉精神一振,欣喜的看向贾雨村。

    “重审葫芦案!”贾雨村咬牙切齿道,作为当年审此案的主官,他对里头的门道一清二楚,而且这个案子中同时涉及到薛,王两家。

    “葫芦案?”仇都尉眉头一皱,摇了摇头,不解道。

    “世元兄,你久居京城,自然不清楚。但此案乃是我当年升任应天府知府时,审理的一桩案子。之所以叫葫芦案,实是其中......”贾雨村长话短说,言简意赅的将其中几处关键要害说明。

    “这都过去十数载,当初的人证物证安在?”

    “那冯家想必早已死绝,不过我便是人证,至于物证,嘿嘿。”贾雨村哈哈一笑,“当初的状纸我可是留着一份副本,只为不被他家杀人灭口。”说罢,便又从袖中掏将出一份发黄褶皱的状纸,递给了仇都尉。

    仇都尉瞧着上头签名画押接在,当即心头一喜,但很快便按捺下激动,担忧道:“雨村就不怕引火烧身,这案子毕竟是你审的,若是出了差错,你也难逃干系。”

    “所以我才来找世元兄商量。”贾雨村似乎早有定策,不慌不忙道:“我是受他四大家族胁迫,逼不得已罢了。现如今除却金陵王氏尚且苟活外,其余三家皆为草芥,身死又有何惧哉!唯有重审此案,方能让那王文泱永坠深渊,再也不见天日。纵然此案与他无关,那薛家公子与其是姑表兄弟,岂非见死不救乎?”

    “好,我助你一把。”仇都尉对贾雨村的印象瞬间提高了一大截,当下便答应道,当即命管家进来,对其嘱咐了几句。

    管家听命匆匆而去。

    “世元兄,有劳了。彼时公堂再见!”

    “嗯。”

    ......

    “进宫面圣瞒不过忠顺王的耳目,你可想好了。”李阁老语重心长道,尽管承认王攸的话没错,但如今忠顺王只手遮天,唯恐王攸这棵好苗子折在里头。

    内阁之所以要保王攸,一方面是看中了王攸与新君之间的良好关系,另一方面则是私心作祟。王攸乃文举进士,又是今科探花,岂能落于武官之流,实在明珠暗投。

    世宗一朝,文武之间难分高下,其中缘故在于旧朝勋贵以及当年助先帝上位的王子腾。王子腾此人,深得世宗信赖,否则也不会于短短十数载,官至一品,进驻内阁。

    要知道以武官身份入驻内阁的,自国朝建立以来,不超过十人,无一不是军中声望登顶之人。是以当忠顺王爷举荐王子腾嫡子,也就是王攸补升京营节度使一职时,武官那面无一人反对,这才有了六科言官反对之事。

    只是这样一来,以内阁为首的文官一系彻底的站在了皇权和武官的对立面,压力陡增。

    解铃人还需系铃人,王攸面圣兴许能为文官扳回一城。

    “师相,此事因我而起,也需由我而终。”王攸情绪低落,他何尝不知自己陷入了几方争斗的漩涡之中,如今能救自己的,也只有自己。

    “你见了陛下,要说什么?”李阁老凝重的看着王攸,他不希望王攸服软,做那京营节度使,看似一步登天,实则是要被文官唾弃的。

    去了那头,再想回头是不可能的。

    “攸乃夺情之人,然终是有亏孝道。国朝以孝治理天下,是以文官同僚多有责于学生。言不孝之人何以忠于陛下,只如今世宗崩殂,无人再为我正名。”

    “你真的要去做那京营节度使?”李阁老吹胡子瞪眼,不满道。

    “不。”王攸摇头道,“攸乃天子之门生,又得世宗夺情起复回京,弃先尊而报君父,忠孝不可兼得,是以学生想护送先帝灵柩出京。一来成就陛下孝礼,二来亦可脱离京城,以先帝之名,忠顺王便说不得了。”

    李阁老听罢,眼神灼灼,极为欣赏的看着王攸。

    以大义之名,退魑魅魍魉,乃正气之道。

    “走,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