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博向马车走去,马车中一个头戴帘纱帽的女子也走了出来。
两人隔着帘纱会面,都心有默契的走向一边,避开身边随从的耳目。
来到一处略高的土坡上,初见妤这才摘下了遮住面容的帘纱,而后微带笑意的看向元博。
元博目视远方,却并未与之视线相交,淡然道:“汉奴的大首领应该是个聪明人,必不用多说废话。请以真面目示人吧,王妃娘娘!”
摘下头上的帘纱帽后,正如元博所料,初见妤的面容与塔鲁之前画出的画像一般无二。
但这并非初见妤的原本容貌,她从塔鲁记事的那时候起就开始伪装,甚至是塔鲁都未曾见过她的真容。
而据初见妃所说,她们本是三姐妹,三胞胎,面容极度相似。
那么,初见妤应该长得酷似初见妃才对,并非此时这副尊容。
听此,初见妤淡淡一笑,微叹了一声,“王妃娘娘?已经有几十年没人这样叫过我了,我以为此生不会再听见。”
她说着话,而后缓缓摘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面具之下的容貌,果真是与初见妃一般无二,乃至比初见妃更显年轻、韵味。
元博为了表示尊重,倒也随后摘下了自己的金面具。
初见妤盯着他,眼底闪过一缕微光,“呵呵,倒是颇显貌正,怪不得...”
元博波澜不动,道:“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某人会对你死心塌地,即便知道你已身死,仍不肯放下情愫。而另一个人,则是折服于你才华,傻乎乎的,连你的真容都未曾见过,就渐有倾心的迹象。”
初见妤冷笑道。
而元博不用去猜,倒也知道初见妤口中这两个人,指的就是萧玥儿和初有君。
“王妃既然提到了公主,那不妨解答一下元博心中的疑惑。”
“你想知道什么?”
“幽州铁沧江之时,你命人带走公主,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她为何会性情大变?还有,你既然既然将她放回来,为何又在城中格尼反叛之时让人拦我,让娜妮亚带走她?你是要救她,还是想害她?”
“呵呵,你能来找我,不是已经代表你知道答案了吗?为何要明知故问?”
闻言,元博轻叹:“太子萧坚从来就没有过想谋害公主,以公主为由头,举兵讨伐突厥的想法!真正有这个想法的人,是离王萧天云。指正太子阴谋的那封信,本就是离王所写,并由我转交给公主。公主得知后,心灰意冷,但还不至于会轻生。那时,你知道若让公主继续留在我身边,我必会强行将公主带走,阻止她去突厥。”
“所以,你设计带走了公主,伪装成是红衣人所为。企图让我与之产生嫌隙,并更加确信那封信是真实的。而你如此做,是要暗中相助离王达成计划,对吗?”
初见妤听后,微笑着,也并未否认:“是!我就是为了帮他!他等今天,等了几十年,受了多少委屈和不忿。我能为他做的,我都会做。而这一切,都是拜萧天河所赐!”
元博脸色肃然,“而在城中之时,你让汉奴挡我救走公主。离王在燕州之时,不肯接回公主,也同样是为了今天,对吗?公主在突厥人手中,就相当于一个炸弹,随时都可能成为突厥人的祸端。待离王除去太子、萧笙和萧永之后,公主就会被杀死。届时,离王便又有了举兵讨伐的借口,不是吗?”
初见妤笑着:“你很聪明!”
“离王以公主之死为借口,除了是要接着复仇之名,夺了民心威望之外。还可伺机斩杀阿史那,保守他这些年来与突厥通敌的秘密。如此一来,他既根除了自己的污点,又可洗白自己,威望与民心支持达到巅峰。那时,他便可顺势坐上皇位。”
“不错!”
“但阿史那不是傻瓜,他不会贸然杀死公主,给离王制造理由。唯一一个会这样做的人,只有你。你为了帮助他完成计划,杀死了公主。公主,是死于你手中,是吗?”
“是,是我做的!玥儿死时,没有痛苦...”
“你这么狠心,为了助离王上位,连你的亲侄女也下得了手?”
“成王败寇,这本是顺应天理,何来狠心一说?当年她父亲萧天河为了夺权,不惜弑父,残杀了离王府上千人命之时,何曾有人说过他狠心?玥儿之死,错就错在她是萧天河所生!”
元博语塞。
初见妤口中之言,他竟一时难以辩驳。
不可否认的是,当年确实是萧天河对不住他们在先。
而萧玥儿在这起父辈们的恩怨中,俨然成为了一个时代的牺牲品,人见惋惜。
顿了顿,元博又叹了一口气,“你为他还真的潜心竭虑,你早就知道上官瑛一党可能会和东瀛人有勾结。所以,事先一步也接触了东瀛人,但你所接触的东瀛人,不是幕府之人。而是...东瀛国君,不是吗?”
“东瀛国君被四大幕府架空多年,早就想重新夺取。你以前任离王妃的身份接触他们,声称一旦离王登基,必会助他剿灭幕府割据,替东瀛国君夺回实权。故此,东瀛国君将三野家族幻术的解药给了你。而你,再转手汉奴交给我。借我的手,相助离王脱险。是与不是?”
初见妤仍是淡然而笑,幽幽应是,“是的,东瀛国君与我之间有交易。”
元博正色道:“但似乎离王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并未告知他,你还活着。这些年都是在幕后,默默守护他?包括台州初家,你也留了一队人在他们身边守护。当时,我劫走初见妃,出现拦路之人便是你手下的汉奴。”
“是!”
“那么,这些年来,离王一直暗中控制朱王萧胜昊,等同于控制了军器监。他偷换军械,装备自己私下募集的私兵,当中你也暗自出力不少吧?而离王换走的军械,不出意外的话,就藏在铁沧江浮桥下游不远处的山林中。那里,有离王的一个超大的军械库,对吗?”
元博语气变冷道。
那个山林,便是他与许君卿被炸船逃离后,潜入的那个山林。
当时元博就极为纳闷,一个茂密的山林而已,万宗德为何会派莫颜这个铁面官在此潜伏多年?
现在想来,或许在那处山林的地底下,便隐藏着这些年被离王换走的大批军械。
万宗德与萧天河并不是第一天注意到军器监有问题,只是秘而不宣,暗中密查。
初见妤摆了摆衣袖,转头笑着说:“你猜到了大部分,但事到如今,知道真相又有何用?谁也别想再拦住他,他就该是九五至尊!从来都是...”
元博却道:“那你呢?就甘愿在他身后做一个隐形人?你为他做了那么多,甚至不惜杀死公主,他知道吗?你又得到了什么?还有,塔鲁呢?离王一到,不论是格尼还是阿史那,都必将难逃一死!而你若帮助离王杀死格尼,毕竟是塔鲁的生父,塔鲁定会恨你一辈子。”
初见妤冷哼道:“我儿不会!格尼若死,他只会更加开心?”
“是吗?你为何如此肯定?难道说...塔鲁不是格尼所生?他的真正生父,是离王萧天云才对?你在被格尼绑走之前,身上已有了离王的骨肉!但还没来得及说,是吗?”
元博忽然说出了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测。
塔鲁本就长得一副燕人的面孔,而且从他自己的表述中,也可察觉出一二。
初见妤在被绑了八个月左右后,便生下了塔鲁。
那么,塔鲁若是格尼所生,显然时间是对不上。
即便那时候说是“早产”,但理由未免牵强。
这或许也就是,为何塔鲁从小不被待见的缘故!
因为,他有可能不是格尼亲生。
而初见妤从俘虏一步步走到今天汉奴大首领的位置,历经了无数屈辱,显然不是清白之身。
或许也正因为此,她觉得已然对不住离王,虽结果不由她控制。
但心中痛苦,故而选择了隐瞒自己还活着的事实,不愿以“失贞”之身与萧天云相认,这才在幕后默默守护。
而初见妤让塔鲁只身来到大燕,恐怕就是为了制造他与萧天云的相逢,令父子“团聚”。
只是,中间出了一些变数。
包括阿史那和娜妮亚的祸心,与塔鲁的被擒,落入元博的手中。
听了元博这个俨然是事实的猜测,初见妤的脸色顿时凝固,目光如毒箭般投向元博,“你是如何猜到的?”
元博道:“想猜到,并不难!在离王府出事之前,你们本就恩爱有加,如胶似漆。民间对你们俩之间的结合,评价很高。即便传出你已死亡多年,离王仍是对你的母族照顾倍至。如此情深义重,若塔鲁真是格尼将你侮辱后怀上的,那么以你的贞烈和忠诚,又怎会让塔鲁出生?”
“唯一的解释就是,你若自愿将塔鲁生下来,那么他就必定是离王的骨肉!”
他掷地有声地说道。
初见妤的脸色,不停地变幻。
似乎很难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心思竟如此细致,剖析入微。
沉思了半分后,道:“不得不说的是,玥儿和有君都没有看错人。你元博果然不是池鱼之物,但有时候太聪明了,也并未是一件好事。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确认这些答案?”
元博迟疑了半分,“除此之外,我还想把她带走。”
“谁?”
“公主!”
“我说过她已经死了,我亲手给她喝下的毒药。毒药见血封喉,她没有受苦。”
“那便让我将她的尸体带走,她对我有情,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让她客居他乡。”
初见妤也迟疑了一下,道:“好!”
说着,便向后招了招手,叫来了一个随从。
与之附耳两句后,随从便送来了一张标记有红点的地图,交给元博。
“这是玥儿埋尸的地点,你去吧!将她带回皇陵也好...”
“多谢!但有个问题,我本不该问,不过思来想去,倒也不吐不快!”
“什么问题?”
“你真的以为离王赢定了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如今还有谁能拦他?”
“我不知道,但我在离京之前曾问过离王,塔鲁现在是不是在他手中,他却说不是。”
元博说道,便收起那张地图,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