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博师徒二人齐齐止步回身,拱了拱手。
万宗德当先道:“摄政王还有何吩咐?”
萧天云缓缓道:“陛下重伤昏迷,此消息若传出去,恐社稷动摇。两位皆是皇兄心腹,以为该如何办?”
闻言,元博心中轻笑,暗道:你是摄政王,皇权之下第一人,你问我们怎么办?这不该是你思考的问题吗?
臣子分忧是本份,但主心骨仍应该是在掌权者身上。
而万宗德混迹朝堂多年,谓之老奸巨猾不以为过,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必然不会贸然建议。
不出意外的话,他绝对会将问题绕回萧天云身上。
皇帝遇刺昏迷,可大可小。
最迫切的问题,就是该不该公布天下。
若昭告天下,说皇帝昏迷不能理政,各地藩王失去威慑,暗里躁动,并不利于国祚稳固。
若隐瞒消息,以太子和摄政王主持朝政,又会引来诸多猜测。
皇帝好好的,此前并无预兆,为何要设什么太子监国,离王摄政?
如果是太子篡国,离王谋逆,天子惨遭挟持呢?
一旦舆论四起,国将动摇。
而幽州连续两场大火,如此大的动静,已然无法对各方隐瞒。
离王此问,并非在“报与不报”之间做权衡,而是意指该“如何报”。
但这本是萧天云自己的责任,如此一问,却是要将责任分化。
元博二人不管提出什么意见,说出口便会带上一份牵连。
果不其然!
万宗德不愿摆明自己的态度,鸡贼道:“臣,唯摄政王马首是瞻!”
萧天云闻言,看向了元博。
元博岂是傻瓜?
万宗德都不肯发表意见,他掺什么和,立马也跟着道:“唯摄政王是从!”
果断地将问题抛了回去。
萧天云皱眉,原以为他会稍有微词,谁知道转而脸上一喜,挥袖道:“好!既然幸得两位支持,那本王便做这个了断。”
说着,他走到主殿的龙案上,提笔写了一份文书,便加盖了自己的私印。
折返时,对着门外高声道:“禁军统领何在?”
门外,一名身穿金甲的将军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道:“臣在,摄政王何令?”
经过此前一遭,行宫内的大部分人已然得知萧天云上位,居摄政王,禁军统领拱卫皇权,自然是首当其冲。
萧天云手持文书令,正襟道:“朱王故,陛下亲临幽州,哀伤过度,龙体微恙。又遇幽州两处大火,惊扰了圣驾。天子怒,逐令,幽州随行及所属四品以下官员,皆斩!”
“另,幽州大狱、宗人府附近三条街区之人,亦不留活口。记住,陛下只是受惊休养,并未昏迷。暂由本王与太子理政,可知?”
“是!”
禁军统领应是离去。
元博二人,无不动容。
萧天云隐瞒皇帝昏迷的消息,改成受惊休养,乃为顾全大局,这不出意外。
令二人震惊的是,他却要斩尽皇帝从京城带来的四品以下的官员,以及幽州的地方属官。
这就属实是预料之外。
皇帝出行赴丧,虽只带了万宗德一个二品大员,但随行仍有百名各部官员,其中只有小部分是四品上,但官职不无举足轻重。
萧天云一句“皆斩”,便要了大部分人的命。
加上两处起火地附近三条街道的平民,少说也有上千人之众。
这就即将死于非命了?
隐瞒消息,只需锁城,不进不出。
待皇帝醒转后便可恢复,为何一定要杀人?
杀人背后是否有其他的动机,还是单纯只是为了皇帝昏迷的消息不走漏?
元博顿感一丝冷汗。
萧天云这时看向两人,接道:“孤如此安排,不知万寺卿和金面首座有何异议?”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虽有非议,却也不便明言反对,同声道:“一切且听摄政王运筹!”
萧天云隐晦一笑,道:“既是如此,便也无事了。两位速去准备吧,稍待随圣驾一道回京。”
说着,挥手下了逐客令。
元博暗自深沉,跟着万宗德走出了殿外。
来到一处较为僻静的角落,万宗德停下脚步,回头说道:“你应该很忙才对,跟着本官作甚?”
元博微微纳闷,“很忙?”
“莫要忘记了,陛下虽晕,但他交代你的事,仍需去办。我若是你,此刻便会争分夺秒,赶在禁军之前做些什么。”
万宗德若有所指道。
元博疑虑半分,面具之下猛然警醒了一般,道:“谢先生提醒!”
说完,便转身快速离去。
军械私铸案的脉络已近清晰,虽然无法得知皇帝为何事先知道了一切,并将幕后之人指向突厥。但如他所言,大燕朝中也必有内应。
而如果突厥人是冤枉的,那么不出其二,所谓的“内应”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根据目前的线索,这个人已经几乎要浮出水面。他的特征是:皇室之人,与萧胜昊关系密切,有一定的兵权。对皇帝犹有芥蒂,具备谋逆的动机。
范围缩小至此,潜在的嫌疑人其实也就不难找到。
符合这样特征的人,皇帝和萧天云都是其中之一。
但皇帝不会自己反自己,即便是要找理由发兵突厥,也无需制造什么军械案栽赃。
萧天云退隐多年,一直自我投闲置散,空有其名,无权无势,又与皇帝关系甚好,怎会密谋造反?
若非柳无情重出江湖,他甚至不会出现在朝廷的视野呢,并没有明显的作案动机。
而萧天云劫走上官锦,或许只是为了逼问出柳无情的下落和当年对方下手杀人的原因。
不过,皇室中人何其多?
往年分封的藩王、郡王更是数不过来,当中有人对皇帝不忿,密谋起兵,也并不奇怪。
此番,只需从军器监身上深挖,找出这些年出产兵器的流向,便可准确锁定幕后之人。
萧天云此时下令诛杀幽州城中四品以下的官员,却相当于要断了元博的线索。
军器监除了正副监正以外,皆是四品下,萧天云下了这样的命令,这些人便活不了多久。
元博若想挖出幕后之人,便必须争分夺秒,赶在禁军杀人之前,找出自己想要的线索。
万宗德口中所说的“忙”,便是指的这点。
元博匆匆急步,飞速往行宫外赶。
禁军已经出动,现在说要将军器监中的人都抓起来先行审问,并不现实。
离王下的是死命令,抢人相当于“抗命”,只能暗中救人。
而身为金面首座,元博此时最大的倚仗便是铁面官。
出动铁面官,暗中救下军器监的一些官员,只要身份不泄露,倒也不会引起怀疑。
虽说铁面官的部分人已被渗透,但事出紧急,也管不了那么多。
路过皇帝的寝室外时,元博却蓦然听见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不免回头望过去了一眼,却见寝室外的门前,一个身穿霞衣,头戴凤冠的女子正抬脚踩在德福的脸上,使之哀嚎不止。
德福身为内侍监总管,在宫中还是有些许地位的,此时遭人踩踏,却只能空口哀嚎而不敢躲闪,围观的禁军更是视而不见。
因为打人者,就正是皇帝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公主萧玥儿。
萧玥儿一脸怒容,踩了德福几脚后,怒道:“狗奴才,你再敢拦我,本宫马上宰了你。”
令德福吓得直哆嗦。
而后,直接推开房门进去,还没冲到皇帝塌前,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元博微叹一声,却也没有过问,转身离开。
来到宫外的一处小巷子里,元博吹响了铁面官的集结令。
没多久,便有一名铁面官现身相见。
元博废话不说,直言道:“传本座令,军器监四大铸造司首官,全数缉拿!但要隐秘行事,不可泄露大理寺的身份。要活的,阻挡者皆杀,即便是禁军,可知?”
“遵令!”
铁面官领命而去。
下达了命令之后,元博并未马上离开小巷。
铁面官动作迅速,杀伐果断,想必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传来消息。
且只是要保下四个人,对这些暗卫来说,应该是手到擒来。
但元博等了许久,却未见任何人前来复命,不由略显担忧起来。
这时候,行宫却响起了洪亮的号角声。
那是禁军的集结号,怕是行宫中已经整备完毕,要连夜带着皇帝赶回京城。
元博愁眉深锁,却也只能先行离开。
铁面官若得手,事后必会有消息传到他手中。
半个时辰后,禁军统领牵头,皇家队伍开始缓缓驶出行宫,朝城门方向而去。
元博与万宗德、萧天云分别护在皇帝的车驾左右,伴驾随行。
同一时间,幽州城中的两处地方,正在上演着杀戮的一幕。
两支留下的禁军队伍冲入平民房中,不论男女老幼,皆是手起刀落,冷酷无情。
宗人府,幽州大狱附近的街区,在声声惨叫中,横尸遍地。
突兀的惊雷乍起,空气骤寒,雨点落下时,从幽州城中冲刷出来的,却是森然的血水...
元博骑着马,驻足于城外,回头望了一眼,也不知是何意味。
仅仅是为了封锁皇帝昏迷的消息,萧天云的一句话,竟让幽州城上千人陪葬。
这是元博第一次亲身见识到了古代皇权的凶残一面,在这种残酷的等级制度面前,人如草芥,莫过如此。
等队伍远去之后。
城外的一处灌木丛中,砰的一声,有人从地下打开了一处密道口。
从中窜出了四五个人影,顶着瓢泼大雨,却目光深沉地望向元博等人离去的方向。
其中一人用突厥话,说了些什么。
领头的那人却用大燕官话,喃喃自语:“金面人,霍金?我们山水有相逢,而且...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