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托斯遗址中部边缘,这里是塞利尼狐的迁居之地,同时也是这种圣灵之狐新的乐园。在这片土地上它们不用担心偷猎者的追捕,也不必害怕贪婪人的觊觎。
因为没有哪个偷猎者会想到这样一片荒凉贫瘠的土地之上竟然生活着探灵寻圣,唯喜山水清灵之地的月狐。更没有哪个有钱人会愿意花上几近天价的巨资,特地请人为自己召来游转于这片灾厄之地上的不详气息。
所以月狐们在这片灾厄之地生活得可谓不错,除了见不到它们喜欢的那些山山水水,吃不到它们喜爱的那些鲜果河鱼之外,这里一切都很好。至少,它们不用再担心人类的追捕。至少,它们可以安安全全地生活了。
只是,安全?真的么?本来悠悠闲闲地伸着毛爪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身前地面一只小小游蛇的月狐,突然之间竖起尖尖小耳,静静聆听了数秒之后便猛地转身,以着一种近乎逃难般的姿态极速向着与中部荒原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窜去!就连地面那只它原本捉着打算饿了之后充作午餐的小蛇也都弃之不顾!
月狐之所以会被盗猎者称为最难捕捉的动物,不仅因为它听觉灵敏能够早早发现极远处的动静,更因为它这种近乎通灵般的危险感知能力。也就在它堪堪窜出几百米后,整个巴托斯遗址上方的朗朗明空陡然之间沉了下来!就仿佛是正酝酿着一场史无前例的狂风暴雨般,昏黑阴鸷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乌沉逐渐加重,暗幕随笼而至,仅是短短数分之间,整个中心荒原就已经陷入了一片深沉的暗夜之中。不仅如此,细耳聆听之下,似乎还能听到空气中似乎有阵阵轰鸣漫远而来。那阵声音轻轻浅浅,碎然于耳,却轰然于心,莫名让人有种焦躁不安的压迫感。
突然,原本平静无形的空气中裂开了一道缝隙,然后是百道,千道,直至漫眼无尽,直至巨鸣轰天!骇人心神的深暗缝隙不停撕扯,不断扩大,吞噬着自己所碰触到一切事物!残垣,断壁,碎石,风岩,甚至山脉!
早早窜出中央地界的月狐侥幸逃过了一劫,但困于暗幕之地的其他生物就没那么幸运了。不是被陡然降临的末日光景吓得瑟瑟缩缩,意外卷入空间裂缝。就是慌不择路,仓皇逃窜之下自己撞上了暗幕中的森然巨口。更有厄运缠身者,像是那条被月狐丢在原地的小小游蛇,仅是在黑暗降临的那一瞬间,就已被身旁突兀闪出的一道裂缝碾得就连残骸也没剩下半点!
原本已经开始逐步回复盈盈生机的世外乐园之地,仅在十分钟都不到的短短时间内,就又再一次成为了黑暗笼罩,末日倾降的灾厄之地!
轰鸣响彻,碎裂倾轧。就在头顶那片天幕黯淡得几乎快要让人以为眼前之地即将被裂缝中所透出的森笼暗幕所吞噬之际。暗幕最中心的离原之地上,却是陡然间掀起了一片莹莹水幕,卷起了一阵饕餮飓风!
风鸣迎向巨响,水光卷上暗幕,就那么无畏无惧地冲向四周狰狞黑暗,末日之景!任凭风散水崩,任凭源源丧落黑暗之口,也没有退却哪怕半分!风散了那就再次聚起,水崩了那便重新凝结,生生凝凝,聚散不息,大有一副不死不退的架势!
“千,还能坚持吗?”暗幕包揽,风水旋聚的最中央,陡然响起一道男声。其声沉稳,其意关切,只不过在那道关切沉稳中却是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虚弱。
被问到的少女目光幽沉,脸色煞白,但那一张清色菱唇之间吐出的却是安宁人心的平静,“没问题。”
话虽如此,但只有千眷自己知道,眼下的情况有多糟糕。空间碎裂的破坏不是谁都能抵御的,她如今也只能这样用上全部力量死死抗住!
虽说虚界之境的爆炸不能真正动摇实质空间根本,最多只能像现在这般对实质空间造成一定侵蚀,而只要等虚空侵蚀的时间过去,一切就会恢复平静,这一片灾厄之地也能再次重现光明。可问题是,她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她不知道,但她却只能坚持!
光是为了从那场虚空爆炸中脱离,他们就用了无数手段。为此,金耗尽了全部念量,使用了代价极大的能力。凯特也因为掩护他们两个挡了几次冲击,从而落下了一身损伤。要是现在连她也倒下的话,那么不光她自己,就连金和凯特也全都会跟着一起被这片碎裂虚空所吞噬。所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哪怕为此耗尽自己每一分气力,每一寸生机!
“呵呵,看来这次我们是玩大了。”即便身临如此境况,那个明朗男子的脸上却依旧没有现出哪怕一丝的颓丧。琉色双眸之中平静如许,阳光脸庞之上清率坦然,就仿佛他此刻陷入的不是末日光景,绝死之境。而是明媚山水间的任意一处风光之景,悠闲之地。
不得不说,这样一份末世临于前而面不色变的豁达心境,峥嵘胆识让人钦佩。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金那样峥嵘豁达,无惧一切。大多数人在面对生死危局的情况下,还是会感觉到害怕,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畏缩,这不是软弱,而是真实,而是人之常情所现。
除非钢筋铁打,除非冰冷机械,否则任何一个人都免不了害怕这种情绪的滋生。千眷和凯特当然也会害怕,只不过他们的表现不像一般人那么强烈明显罢了。
“的…确是,咳…咳……有些…托大了。”
抬眸扫过一旁脸色青灰,咳嗽不止的凯特。还有眼前那道明显余力有限,但却执意挡在他们面前的纤弱身影。金那一向明澈坦然的琉璃清瞳中不由染上了几许复杂。
虽说每个人都有为自己行为负责的义务,也有承担那份选择所至代价的责任,但如今的这一幕却绝对不是金愿意看到的。他或许可以不畏生死,不惧危境。但这不代表他能眼睁睁地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并肩而立的同伴倒在自己面前而无动于衷。尤其是在那个同伴明明有着足够让自己离开的余力之时。
眸光闪了闪,金忽然扬起精神,似乎又恢复到往常那副老神在在,颇为欠抽的坑人状态当中,“凯特,你说我们怎么这么惨,随便探索个遗迹都能碰到这种闻所未闻的倒霉事?”
“咳…咳…”虽说由于剧烈咳嗽凯特没有出言回复金的问题,但对于他所说的倒霉凯特却是深有同感。虚空崩溃这种事情别说见,就连听,他也是没听过的。可就是这种几乎世所未闻的大灾难竟然会让他们撞上,除了倒霉,他还能说什么呢?
“哎,你说,我自己倒霉也就算了,结果临了还搭进自己的弟子,这真是毁我一世英名啊。”金叹了口气,语气显得颇为唏嘘。
虽说他那副夸张的哀叹,故作的庄重让人忍不住极想吐槽上一句,‘您老还有英名可言吗?狼名还差不多吧?’但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吐槽他一句。而金似乎也受着周围气氛的影响,声音显得越来越苍凉,语调也是随之变得越来越遗憾。遗憾的是不能回去看看那个自小跟他分开的儿子,遗憾的是不能把那件承诺之物交到他的手中……
说到最后,他忽然转头,像是抓住海中浮木一般,用着一种极为郑重期盼的语气向着前面的那个少女说道,“千眷,你能帮我把这个东西带到鲸鱼岛,交给小杰吗?”
祈愿落下,对面却一直没有回应,金的语气中不由添了几分沉沉的失望落寞,“难道你就连同伴一生的唯愿,最大的遗憾都不肯满足?”
动之以情,晓之以义,懂得拿这样一份重责向千眷施压,不得不说金看人看得很透。虽说他的目的同样是为了让千眷自己离开,但如果金最初就表情凝重地直接叫她走,那他可能得到的是波澜不动的一池沉水。而如今,在这样一份重责祈愿沉沉压下,一句诛心之问历历在耳的情况下,就算是那个油盐不进的少女脸上也是有了纠结。
虽然眼下置身于风眼水幕中心的三人看起来很安全。但任谁都能看得出他们现在的这种安全只不过是暂时的,一旦空间裂缝融合扩大,一旦僵守余力全数耗尽,那等待他们的唯有全军覆没,而且在金看来眼下这种可能性无疑是最大的。
毕竟他念量已尽,凯特也身受重伤,一个不能再动用能力的人,加上一个无法行动的人,根本没可能帮忙抵御眼前的空间碎裂,更没可能跑得出这片布满空间裂缝的暗幕之地。所以,与其两个拖着一个僵守在这里,等那一线渺茫奇迹。不如让有余力的那一个试着自己离开这里,再怎么说机会都要比现在大得多!
道理大家都懂,但心却不是那么好定的,所以千眷才会纠结,才会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她不是看不清局面,也不是嫌自己命长,只是……
秀致的双眉拧得深深,单握的拳头扣得紧紧。久久的沉默之后,那道深凝的眉峰忽然轻轻舒展,那只紧扣的拳头亦是徐徐松开。少女微微张口,落下的只有平静一句,“要送东西自己去,我这两个月已经被你坑着跑得够多了,没义务再帮你跑腿处理家务。”
“……”似乎没想到千眷会拿这件事噎他,没做好心理准备的金顿时默在了一旁……
而作为长年被坑的凯特,显然也是明白金之前那番话的意思,眼下见到金的动员策略失败,不由强撑着身子开口直言道,“千,你走……”
只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一道清冷的嗓音瞬间打断,“你给我好好躺着。”
离开?千眷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单独离开会比这样死守生存机率更大。可她能这样做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说她矫情也好,说她不明大义也罢。但要她将已经没有抵御能力的同伴活活丢在这片死地任其消亡,自己却单独一人逃生的话,请恕她无能无力。这样的难题她做不到,也不想这么做!
曾经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走到最后,一定要掌握自身命运的她,现在却要为了两个可能与以往一样匆匆而过的时空过客赔上自己,值得吗?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坚持!她只知道,如果现在自己就这样走掉的话,那她一定会后悔,甚至可能会失去某种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她不想后悔,更不想失去!与其让自己陷入后悔,终日煎熬;与其让自己泯灭情绪,化身修罗;她宁愿放手一搏,以着现在这样一个原原本本的自己去走到最后!
几乎是随着千眷心中那道无可动摇的抉择落下,暗幕之中那原本已经层层退却,犹显虚弱的水幕风卷陡然一震,然后以着一种近乎匪夷所思的速度再次向外扩张,势不可阻地压上眼前冰冷深邃的无尽暗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