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下山,在众人的监视下,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仕林在后,注意着山路与周遭环境,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能让媚娘被禄王带走,可自己又势单力薄,无法带着媚娘逃离,若宝山和固安能顺利回营,一定会派人来救,现在唯有拖延时间。想着想着忽然胸口隐隐泛痛,便计上心头,用手捂着呻吟出声。
“仕……御史,你怎么了?又痛了吗?”媚娘听到,转过身询问道。
“没事,一点小伤,公主不必担心。”他捏捏媚娘的手,暗中使了眼色,媚娘会意,立刻扶着他坐在台阶上。
“怎么回事?”禄王停下问道。
“皇叔,许御史受了伤,暂时无法前行,不如休息一下,我也有点累了。”
“看这天色,就要下雨了,到时山路更难走。你们两个,去扶着许御史。公主,还是加紧赶路吧。”
“可是,他都痛成这样了,怎么能走呢?”
“公主,微臣可以。”仕林逞强着要起来,但胸口真的越来越痛,脸色啥时转白,媚娘原以为他是在佯装,可当他抬起头,豆大的汗滴落下来,她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扶住。
“你怎么了,很痛吗?”多希望他对她再使个颜色,告诉她是假的,但仕林只是喘着气,挤出一点笑意,对她摇着头,眼见血从嘴角流出。
“仕林,仕林,你怎么了,不要吓我。”一时心急直呼出口,众人听得清清楚楚,禄王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仕林急忙抹去血迹,手忙脚乱的从腰间锦囊内摸出药丸,因慌乱而失手滑落,滚到了禄王脚下。禄王弯下身子捡起,闻了闻,金创药,止血的,看来伤得不轻,如果只是做戏,这药丸也不需要了吧。于是,他甩手一扔。
“药弄脏了,没法吃了,御史再取一丸服下吧。”
“你……”媚娘怒视着,含水的眸子透着怨恨,在一番对视后,禄王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十八年前,适逢先帝寿诞,也是他征战凯旋而归之日,被召入宫中大举庆贺,因获封嘉赏而喝得宁酊大醉。不知何时独自离席,在宫中胡乱闲逛,直到御花园。一片漆黑中,他看到前方桃花丛中有一点光亮,便晃悠悠的走了过去,躲在暗处窥探。只见花团锦簇中,有名女子正细细的拨弄着花瓣,拂去灰尘,收入囊中。十指纤细犹如刚出壳的笋尖儿那般光滑鲜嫩,圆润的脸上杏眼薄唇柔如一江春池,撩动着他已紊乱的呼吸,那眉头暗嵌的一点哭砂痣,隐隐聚蹙,每动一下就让他忍不住在喉间打滑着口水。这番容貌再熟悉不过,不正是自己早就相中却被先帝所得封了才人的殷氏吗?此时却单独出现在这里,今日真是天助我也。他看了看周围,空无一人,便大胆上前,将殷氏扑倒强行占为己有。因挣扎,打翻了灯笼,熄了火光,落得满地花瓣与泪水,殷氏默默忍受。清醒过后,只见殷氏抱膝垂泪,身上衣衫不整,发髻凌乱,他后悔不已,抱着殷氏百般安慰赔罪,她倒也不再抵抗,任他拥在怀中,他轻轻松开,托起她凄楚的脸,信誓旦旦的说道:
“本王喜欢你很久了,今日虽鲁莽冒犯,却是发自肺腑。你放心,有朝一日,我一定救你出去,让你真正成为我的女人。”当时说得真挚,是为年轻,殷氏听后止住了哭泣,缓缓摇着头,柔声道:
“妾不求名分,也不愿王爷冒险,只求你忘记今日,忘记妾身,便足矣。”说完,她立刻起身,匆忙奔出了桃花林。后来两人就未再见过,直到他下一年征战回来,得知宫里添了位公主乃殷氏所生,心中是有怀疑,便想法子偷溜进宫,找到殷氏询问,岂料那殷氏闭门不见,绝口否认,他以为她贪恋宫中生活不念旧情,一气之下便离开京城,鲜少进宫。为成就大业,放下了儿女私情,从此不再过问。到处南征北战,积累了自己的势力,身边早已有了众多姬妾,渐渐的也淡忘了殷氏。如今,见到媚娘那泪眼汪汪的摸样,脑中突然想起这段往事,在四公主幼年时曾有一面之缘,那摸样与殷氏极为相似,眉头下也有一颗哭砂痣。于是,他又仔细看了看媚娘,脸上白净如玉,尤其是眉头,毫无痕迹,相貌也与殷氏有天壤之别,之前怎么就没有发现过呢。
“再吃一粒吧。”媚娘替他翻找着,仕林摇摇头,囊内已无金创药丸。
“那怎么办呢?”
“公主别急,我派人背御史下山,到了山脚就有马匹,只要快速到达营地,就能找军医诊治。”禄王装模作样道。
“让末将来背御史大人吧。”陆胜主动走到仕林面前,仕林摆摆手。
“别碰他!少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的阴谋吗?就是想要许御史死,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想杀他除非先杀了我,不过到时候就怕你们没有筹码拿来威胁完颜济。”媚娘推开陆胜,豁出去挡在仕林面前。
“公主误会了,末将只是想背许御史下山,好早些回到营地诊治,时间长了怕有耽搁。”
“真有心救他,为什么要扔掉药丸,即使脏了也可救命,但人心若是脏了,连天上的圣水也洗不干净。”
“放肆,竟敢对本王出言不逊,别以为你是公主,本王就不敢对你怎么样,更何况,你根本就不是公主。”禄王心中虽不能十分肯定,但也想用来一试,没想到震慑住了媚娘,见她慌张的表情,就知道其中定有古怪。这话也远远传到了三米外的石壁之后,千辛万苦追来的完颜济耳里,整个人顿时愣住动弹不了。
“王爷说话要有凭据,公主怎可冒认?”仕林站起,捂着胸口,喘着气说道。
“凭据?好,本王问你,在先帝四十寿辰那天,公主上台献曲,献得是哪首曲子?当时,公主年芳几何?”在玉泉宫里只是等着出宫和亲,完全没有任何人告诉她有关安龄公主的一些事,该如何回答呢,仕林只知曲名,却不知当时四公主的年岁,更无法告诉她,媚娘却冷静的开口道:
“父皇已逝多年,本宫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是吗?好,本王再问你,你的生母李氏,是哪年哪月哪日的生辰?自己的亲生母亲,不会不知道吧?”
“……,先母早亡,逝者无辜,皇叔又何必提起,伤人肺腑。”实在是一无所知,没有任何把握,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手心里也拽出了汗。
“好个逝者无辜,就让本王来告诉你,公主当年年芳十二,小小年纪就会弹奏春秋师旷所作的《阳春白雪》,令人刮目相看。生母是先帝的才人殷氏,而非李氏,生于甲子年腊月初六,我说的对吗?”禄王看着仕林和媚娘一愣一愣的表情,心里冷笑着。
“还有一个是你有所不知的,本王见过四公主,在她的眉头处有一颗绿豆大小的哭砂痣,与其生母如出一撤。你到底是谁,冒认皇亲是死罪,本王可以将你马上就地阵法。”禄王抽出剑,指着媚娘,仕林立刻将她拉在身后,辩解道:
“她是皇上亲封的公主,大殿之上受百官朝拜,不信可问圣上。”
“亲封,这么说,就不是四公主了?冒名顶替,若让金人知道了,更会掀起两国纷争,如此儿戏,你等该当何罪?”
“论有罪,那下旨册封应允和亲的皇上与太后也有份,下官只是奉命行事,何罪之有?”
“大胆许仕林,竟然污蔑圣上与太后,谁知朝堂上的公主与现在的公主是属一人?如在半路掉包也未可知,四公主在哪里,把她交出来,否则本王可依法论处。”
“王爷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想知道四公主下落,不如回朝亲自问皇上吧。”
“许仕林,你不要用皇上来压本王,这里可不是京城。快说,四公主在哪里?”禄王双眼突起,面目狰狞,一剑横在仕林脖间,想杀他的心昭然若是。
“下官先前已经说了,请王爷回朝问皇上和太后便知。”
“我现在就想知道,你如果不说,我就先杀了她。”突然,剑转向媚娘,众士兵也抽出了兵器对着他们。
“不可以,你想杀的人是我,别牵连无辜,何况她现在是金国王妃,如有闪失,完颜济也不会放过你。”仕林护着媚娘,愤怒且沉着的说道,禄王野心磅礴,为谋皇位不择手段,却对四公主如此上心,连先皇才人的生辰都那么清楚,其中必有隐情。
“那就试试看吧,我军赢了胜仗,完颜济此时指不定躲在哪个角落里抱头痛哭呢,还有闲工夫来管女人的死活,快说,不然我立刻处死她。”逼急了便什么也不顾,想起四公主可能是自己的女儿,竟有些失去理智,盯着媚娘仿佛要撕碎了她。
“王爷若是动手,就永远也别想知道四公主临走前留下的话。”媚娘心中略有察觉,想起四公主的容貌,眉目间的冷漠似与他有几分相同,其生母或许就是他在意的人,可惜都已为时已晚。
“那就快说,本王最讨厌别人跟我讨价还价,现在你们还有得选择吗?想要活命,就从实招来。”
“先放了许御史,我就告诉你,不然就算死,我也不会说半个字。”借着他如此在乎,媚娘大胆驳回,仕林紧张的看了看她,刚想说话便被她阻拦。
“根本王谈条件,你还没这资格。公主竟然如此袒护一个御史,究竟是何原因?你们的关系大概只有完颜济那个傻子被蒙在鼓里吧。”
“休得胡言,不许你污蔑公主。”
“本王不觉得哪里说错了,是你们心里有鬼才对,冒充四公主和亲,挑唆樊坤和大驸马联手突袭金营,瓦解本王部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本王还得感谢你们,不劳吹灰之力帮我把云海山关口抢回来了,省的我自己和金兵交战,少了樊坤,以为本王部下就无人了吗?现在留你们性命,不过是多一颗棋子,你们该感激本王,让你们多活几日。快说,皇上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四公主人在哪里?”
“说!”陆胜持刀架在仕林脖子上,仕林毫不在意,蔑视一笑,看向禄王。
“繁华过尽空梦长,轩窗独望冷月光,且待庄生化迷茫,伊人已下秋千降。王爷若不放下无尽的欲念,就算没有下官,也难以得到心中所想。”干戈对视,正邪之分又岂是能在瞬息化解,禄王心中所想竟被仕林看得透彻,字斟巨凿的扎入他内心深处,这十几年的奔忙究竟是为何,得失离合间自己又获取了什么,权利地位,处心积虑,唯恐一夕殆尽而日夜难眠,到头来还是被人一朝点破,看得齿骨不剩,只有自己欲再坚持,已无退路。
“真是欺人太甚,敢将本王玩弄在鼓掌之间,该死,统统该死。”完颜济涨红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相扶着的两个人,脑中不断回荡着禄王的话。
‘别以为你是公主,本王就不敢对你怎么样,更何况,你根本就不是公主。’
‘竟然如此袒护一个御史,究竟是何原因?你们的关系大概只有完颜济那个傻子被蒙在鼓里吧。’这个答案他一直想得到,却从未提过,如今被人不留余面的抬出,如同甩在脸上的热耳刮子,再也无法逃避,完颜济抽出箭上了弦,瞄准前方不假思索的松了手,一支离玄之箭飞出,只听有人惨叫。
陆胜右手臂中箭,摔落了架在仕林身上的刀,鲜血直流。紧接着,周围的几个小兵相继被射中倒地,禄王持剑,惊恐又警惕的看着四方,完颜济带人冲出,将他们团团包围,众人皆惊。其余小兵举刀与金兵对抗,陆胜拔出箭反刺在金兵身上,抽出身上匕首退到禄王身边喊道:
“杀死金兵,保护王爷。”一时间,两军人马对战,局面混乱不堪。仕林见状立刻护着媚娘躲到一边,完颜济跳到他们前方,边杀边阻止禄王部下靠近,扎隆放了信号弹,山脚下的金兵看到天空中升起亮光,迅速上山增援。
“叛贼赵睿,竟敢欺骗本王,派人突袭我军,又虏劫我妃,今日就叫你尝尝本王的厉害。”完颜济朝禄王冲去。
“大胆完颜济,胆敢对王爷出言不逊,先吃我一刀。”陆胜欲挺出反击,禄王速拉住他使了个眼色,自己飞身跃起,迎战完颜济。
“济王爷,看来我们有所误会。本王也预料不到今日之战,是朝廷和那许仕林暗中作梗,本是想敷衍,可不知手下将军竟然听信许仕林的谗言,抽调我部下,出卖于我,请王爷先行停战,待本王查明,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禄王边应对边解释道,你来我往的,一言一句仕林听得清楚,禄王谋反之行昭然可揭。
“不必了,中原人如此不守信义,不讲规矩,议和本就多余,我朝迟早要灭你大宋,没有你一样可以入主中原,何必绕那么大圈子,本王不会再信你一字。”完颜济满身愤恨,犹如受辱的狮子,发出最后的咆哮,招招夺命。禄王见谈判不成,也就露出黑脸,阴冷的回道:
“既然如此,就休怪本王不留情面。”禄王也非等闲之辈,从小习得一身好武艺,多年征战沙场,御敌无数,与完颜济过招并非一次,且还喜欢暗箭伤人,即使在对抗,也能朝着敌人微笑。但这微笑过后,确能让人莫名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