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山来到书房,见仕林闭目沉思、饭菜未动,便上前将碗筷摆到他面前。
“要救人也得先吃饱,你再这样是想等着别人来救你吗?”仕林睁眼看他,不言语,神色无光,转向窗外。
“这是碧莲特意做的,说你很久没吃到家乡菜了,好歹也动一点儿,别让她失望。”宝山将碗筷硬塞进他手里,仕林木讷的举起筷子,对着一碟子肉丝炒豆干儿发愣,停顿了几秒,还是放下了。
“不喜欢这个,吃别的,总有能吃的吧。”
“宝山,我吃不下。”几近沙哑的声音,艰难的吐出一句,无力到可以融化。
“吃不下也得吃,就算为了儿子,你吃不吃?”宝山拿起筷子递给他。
“我真的吃不下。”
“那为了媚娘呢?”
“宝山?”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雨胭都告诉我们了。其实,胜败乃兵家常事,啸山是我儿子,就算他战死沙场,我也以他为傲。江山要保、人也要保,国家有精兵、有良将,败了再去打、再去杀,拼命的大有人在。凭什么要一个弱女子去扛?靠女人能了事吗?仕林,你振作一点,两个是我们的儿子,一个是……朋友,别人救不了,难道我们也救不了吗?”宝山激动的捏住仕林的双臂摇晃,眼里迸射出强而有力的光,一时令他惊诧。
“圣旨已下,头衔在身,实难改变。我只后悔,把她也牵扯进来。如今,她只是个凡人,此去……凶多吉少,她太傻了。”
“你也一样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愁眉苦脸的有什么用?能想出法子救人吗?”
“救人?我是在害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决定跟你一起去,这不难吧?”
“不行,太危险了。你一走,家里怎么办?我有樊将军保护,不用担心。”
“你知道这次的事情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吗?”
“怎么会?”
“是有人从中作梗。”
“谁?”
“你的死对头,粱家。”
“梁家?不可能,他们远在钱塘,无人在朝,又怎能兴风作浪?”
“这点你有所不知了。户部侍郎孙茂良就是梁明明的外甥,媚娘的事全拜他所赐,雨胭的丫鬟亲耳听到他向太后献计,其中内情都是梁胜林告诉他的,也包括你和媚娘,太后全知道了。”
“什么?”仕林惊讶起身,差点碰倒了饭碗,慌忙用手扶了扶。
“还有那个樊坤,当年在梁相国门下,如今投靠了禄王,难保他对你没有二心,你在外多年不知朝中近况,禄王谋权作乱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啸山和固安八成就是被他给害的。”宝山一拳垂在桌面,眼中怒火中烧,仕林连连摇头,感觉心头千斤重,复又坐下,试图让自己冷静。
“禄王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他手握兵权,却同意议和,援兵已到边关,只作镇守。恩师提出和亲,不过是拖延,仗迟早要打,于谁都免不了死伤。”
“救回固安和啸山的胜算有多少?你告诉我。”
“他们两个是筹码,暂时不会有碍,议和书上白纸黑字,大婚之日,立即释放。”
“金人能信守承诺吗?”
“不管信守与否,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出他们,明日再去相国府,与恩师商议。”
“那……公主呢?真要送去?”宝山犹豫着,小心翼翼的问出口,只见仕林面色沉重,双眼顿时迷茫起来。
“自古帝女难逃指婚远嫁的命运,四公主是有悟性的人,早做了了断。”
“她倒是图了个清静。媚娘怎么办?要用她来换人,叫我怎么心安?”
“……,是我对不起她。”说到此处,两人都陷入内疚之中,宝山想起当年与媚娘相处的种种,想起她极好的为人,也垂首顿足,反复叹气。
“我们全家都对不起她。”碧莲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两杯茶,轻放到桌上。
“碧莲。”仕林诧异,不知刚才的话她听去多少,此时见她因忧虑而消瘦,不免内疚。
“哥,我想见媚娘,可以吗?”
“连雨胭都见不着她,你怎么能见着呢?”仕林摇摇头。
“为什么见不到?你一定有办法的。”
“碧莲,雨胭说媚娘被送到玉霞宫,里外都有重兵把守,没有太后手谕,她都进不去,根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宝山从旁解释,事实如此,仕林跟着点头。
“这么说,我们见不到她了是吗?”
“是的,见不到了。除非……。”仕林话到嘴边,又搁置,他永远都不想面对这个“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公主大婚之日,迎亲之时。”他慢慢度到窗前,望着夜空高挂的月,苍白的挤出几丝冷笑,化作一股子悲愤,狠狠的投射,他第一次有了想撕破天的冲动,看看到底是谁在操控命运,定要与他当面理论,为何如此捉弄。
“媚娘……,可怜的媚娘,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人生地不熟,将来要怎么办?不如,我们烧香,求求爹娘和青姨?”
“这到是个好办法,让他们用法术,把媚娘救出来。”宝山拍掌附和,仕林仍是摇头。
“如果他们救得了媚娘,为何不先救那两个孩子?天有天规,世间事,他们也无权干涉。”仕林的话让本已升起的希望又沉在碧莲心头,隐忍着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忙拭去。
“难道他们只管做神仙,不顾亲人死活了吗?我不信他们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们受苦。一定是不知情,上次你被那妖精抓去,许伯母不也下凡来救你了,难道这次会袖手旁观吗?”宝山斩钉截铁,说得头头是道,危难时刻,谁不想心存侥幸,希望奇迹发生。
“是啊,哥。到了这种局面,我们姑且试一试吧,如果爹娘天上有知,一定会来帮我们的。”
“对!碧莲,赶快去烧香,先告知了再说,总比大家通通去送死的好。”宝山复又恢复了信心,碧莲也燃起希望,立刻回屋取香,准备供桌。
“好,我马上就去。”
“哎……”仕林不知该叹他们无知,还是叹自己太过清醒。爹娘与青姨早已清修不问世事,若能施援手,还会等到今日吗?焚香祷告又如何,不过是徒增失望罢了,若能安慰他们两个,也就由着吧。他始终坚信这场仗还是得靠事在人为。
碧莲回到房中,燃起贡香,对着佛像跪地祷告。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爹、娘、青姨,小女碧莲在此诚心恳求,保佑仕林此去无灾无难,救得固安与啸山平安归来,保佑媚娘化险为夷,若遇万不得已,还望爹娘能下凡相助,碧莲感激不尽。”她连叩三首,将香插上,又双手合十,久久不起。
药师府
许仙看着宝镜中碧莲焚香祷告,呼求援救,便急急望向素贞。
“是碧莲,孩子们有难了。”
“我已经知道了。”素贞拨着念珠,面色略显平静。
“那有什么法子能帮到他们?”
“没有佛祖旨意,我们不能插手。”
“看碧莲如此着急,不如你用未卜先知,算一算吧。”素贞继续拨动念珠,片刻手指突然停在某一粒上,叹出一声惋惜。
“怎么样?孙儿他们会不会有事?”
“这场考验他们必须自己闯过去,是天意,逃不掉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考验?天意?是仕林吗?是不是仕林?”许仙也顾不得礼节规矩,抓着素贞的手急问道。
“……”素贞不语,只是摇头,许仙脸色骤变,推算乃不祥之兆,两人皆愁眉深锁。
“我不能再说了,否则就会害了他们。”
“这么严重?”
“嗯,那都是当年仕林自己的选择。我也有责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怎么能怪你呢,凡事有因必有果,仕林堂堂男子汉,该知道后果。我刚才一时心急,差点扰乱了你,实在惭愧。”他松开手,无奈的摇头。
“不,官人。再怎么说都是骨肉至亲难以割舍。我的心里也很乱,暂时想不到什么法子,小青又在闭关修炼,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素贞放下念珠,起身走到一棵杏果树旁,盯着透亮的果子,觉得着实可爱,便伸手抚摸,谁知却引来一阵孩童笑声。
“好痒。”
“是谁?”
“是我……”奶声奶气的音正是从那颗小小的杏果里传出,素贞回头却见许仙缓缓靠来,附耳嘀咕了几句。
“你呀,这么大胆,居然敢把它带到天上来养。”素贞低声责怪,却并不生气,许仙笑笑,继续说道:
“那次跟着陀老巡山,发现了它,被风吹得折了枝条,向我求救。见它可怜就偷偷带回,接在这颗树上养,吸收天地灵气后,它长得比先前大很多,着实可爱。”听许仙津津乐道,眼里露着温和,犹如慈父,思儿心切。再看那小杏果玲珑娇小,异常脆弱的摸样,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山里流浪居无定所的时光而心生怜爱。
“爹……爹……”小杏果儿甜甜的喊,一声声的令人越发喜欢。素贞扬指,泛出白光,片刻,杏果儿又长大了些,颜色变得红润,渐显人形。
“谢谢娘……谢谢娘……。”它欢快的笑着,晃动身子,素贞听得脸色微红。
“小杏果,你在这里乖乖的,不能顽皮哦,不然被发现,到时谁也救不了你。”素贞如慈母般的教导,令许仙看得痴呆,忆起当年她哄仕林的摸样儿,温柔依旧,心里不自禁的怀念起来。
“知道,知道,我会乖乖的。”小杏果儿答得更欢,素贞终于露出笑容,许仙也跟着笑,似乎暂忘却了烦恼担忧,从中找到曾经失去的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