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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阮大铖顾谓徐维业道:“《尚书.尧典》云:诗言志,陈梦熊有廓清宇内之志。”

    徐维业道:“圆海言过其实,今观我大明四海升平,八方宁靖。惜其生不逢时,英雄无用武之地。”

    阮大铖回道:“不然,去年夏至有白莲教妖人刘天叙妖言惑众谋反,时传金陵城外有反贼万余人攻城杀官,留都九门白昼禁闭,不准出入,阖城汹惧。虽最终擒得刘天叙为首者四十九人,却惹得丰城侯不满功劳太薄,竟想大肆诛连、杀良冒功。”徐维业嘿然不语。

    此时,赵之龙已被家丁从马下救出,小腿骨折已包扎好,乘担架抬至陈梦熊前感激流涕道:“多谢世兄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必有后报。

    陈梦熊言道:“是天不欲绝赵兄,借我之手救赵兄,我怎敢贪天之功。”

    汤国秨亦道:“兄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朱国弼也说:“弟弟乃贵命之人,必能逢凶化吉。”

    徐、阮、汪等人亦一一好言宽慰。汪十四对陈梦熊道:“陈兄是我所认识人中最为艺高胆大,尤其所用佩刀更是锋利异常,我一直喜爱兵器,可否请陈兄借我一观。”陈梦熊欣然答应,解下佩刀递与汪十四。汪十四接过拔刀出鞘,一抹寒光迸射眼前,似一泓秋水映人纤毫,寒澈逼人。汪十四连声赞道:“好刀、好刀。不知是何人所铸?”

    陈梦熊笑道:“刀名朱雀,遵苗疆风俗,在我出生时,外公、娘舅家的亲戚各送铁一块,由铁匠锻成粗样,埋入泥沟,每年我生日时取出冶炼一次,至十六岁时铸好此刀,送与我。”

    汪十四叹道:“难怪此刀能斩熊如杀鸡。却是历经一十六年,千锤百炼而成。”众人旁听,皆叹服。汪十四爱不释手,把玩不止,满脸不舍的将朱雀还给了陈梦熊。

    徐维业却道:“已到申时,我等中午打猎只在马上将就吃了点干粮,喝了点冷水,现在我已饥渴难耐,且之龙新伤,不宜行动,大队人马行动迟缓,回到金陵时,城门必已关闭。不如,我等去这牛首山弘觉寺歇息一晚。”

    朱国弼也道:“弘觉寺为牛头禅宗祖庭,寺里的月德大和尚素来佛法高深,医禅精绝,可请其为之龙诊治。”

    众人遂决定前往弘觉寺。因人数较多,决定留下多数家丁、健仆在此附近有小溪处扎营,处理猎物,明日赶早自行回城。只携了妓妾,宠姬、用惯了的家丁、家奴一同前去。陈梦熊只带了阿夷等家丁三人,其余九人留宿此地。众人骑马来到了弘觉寺前,纷纷下马,抬头望见只见山门四个大字:“弘觉禅寺”。踏入山门,早有知客前来将众人迎往寺内,众人沿着金刚殿、左右碑亭、天王殿、正佛殿、左观殿、右轮藏殿、后佛殿、宝塔一路参拜游玩。赵之龙也不顾腿伤,执意礼佛布施。陈梦熊随之游玩,见林木葱郁,花草鲜艳,殿堂壮丽,佛像金碧,亭台优雅,楼阁别致,和后世寺庙比之也毫不逊色,尤其是弘觉寺塔矗立在牛首山东峰南坡上,登塔远眺,远近风光一览无遗。知客将众人带入寺后香客所居院落。徐、赵、汤、朱四人随从、姬妾人数不少,各包了一座院子。阮、汪二人和随从四五人合住一院。陈梦熊和家丁等人住一院落。少时,一和尚携药箱自来给赵之龙诊治。陈梦熊和其他人一同聚在徐维业院里喝知客送来的热茶、吃了素点心,才觉稍稍果腹。此时,赵之龙亲随过来禀道:“诸位公子,我家少爷喝了山药粥、吃了药,已睡下了。”徐维业应声知道了,让其退下。

    汤国秨道:“想来之龙的伤势已无大碍。望他早日康复。”众人皆点头称是。

    徐维业道:“天色已近黄昏,等会儿我等的健仆会将今日的猎物烤制好送来,我等就在此欢宴如何?”

    朱国弼抱怨道:“可惜有好肉,无好酒。”

    徐维业笑道:“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朱国弼皱着眉嫌道:“我可不喜市井小人喝的烧酒。”

    徐维业道:“知道你嘴刁,此次打猎前,我已早早请阮兄安排了戏班子和美酒、美食住进了弘觉寺,准备围猎后的庆功宴。”阮大铖含笑附和,众人皆大喜。

    时已傍晚,在徐维业院前空地上,健仆点亮灯火、奚奴忙着将早就准备好的佳肴、美酒、干果、蜜饯盛上碗碟,走马穿花般的送上桌子。戏班子正在布置道具,设置戏台。如此大动干戈,煞是热闹,自是惊动了左邻右舍,寺里的和尚亦远远窥探,不敢过来。弘觉寺方丈月德大和尚听闻监院、知客禀告徐维业等喝酒、吃肉、听曲,干扰居士休息,触犯清规。因对方身份高贵,请方丈出面交涉。

    月德思索再三,暗道:“我寺是皇帝敕封寺庙,我等也有领国家俸禄,是为宫僧。也为金陵城里众太监的百年安葬之地。对方虽是勋贵子弟,也不可扰乱佛门清净。”说道:“且随我来。”众僧紧随方丈,一路疾行前往徐维业院处。未至已闻锣鼓喧天,听曲子唱的是《宝剑记》,讲的是林冲得罪奸党逼上梁山后,又领皇恩归顺的故事。月德来到徐维业等人前,众人此时正喝的酒酣耳热。汤国秨见月德等大声叫道:“大和尚,我请你喝酒。”说完让小奚奴递酒给月德。众僧见之,怒形于色。月德从容接酒,一饮而尽。

    朱国弼诧道:“大和尚喝酒,不怕犯了酒戒。”

    月德念道:“六根对镜,分别非识。”

    徐维业道:“大和尚,我读书少,有话直说,何必打哑谜。”

    阮大铖笑道:“徐兄,和尚的意思是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无处不可以空,无处不可以明。也就是说,和尚喝酒,做不得真,皆如梦幻。”

    陈梦熊亦道:“万物皆般若,般若皆空。大和尚既然都是空,我等在此喝酒看戏自然也是空,所谓空空对空空,一切都是空。”

    月德道:“这位居士慧根深厚,与我西方有缘。但佛门清净地,不留世俗人,还是请诸位撤席静修”

    陈梦熊闻听猝不及妨,喷酒而出心道:“晦气,我还道友请留步呢。”遂闭口不言。徐维业等人也不搭理和尚,只顾喝酒看戏。月德等僧人又僵等一阵儿,无奈对方不搭理,只能悻悻而退。监院道:“方丈,我等岂能就此罢了?”

    月德思之再三道:“我有一法,可让其自行离开寺庙。”让监院附耳过来,与之密语。监院听后点头不已。

    且说陈梦熊等人正在听曲喝酒时,忽见一百余名僧人陆续来到离戏台东侧30步左右盘腿而坐,齐诵《阿弥陀经》,只听梵音大作,清彻远播,左右香客听之也跪坐合掌跟诵。霎时,礼佛诵经之声响彻云霄,盖过了曲声、箫声、二胡声、说话声,台上伶人越唱声音越小,至后则默默无声,一时呆立台上面面相觑。忽然,僧人所诵经文换成了《往生咒》,徐维业大怒,起身摔杯指着僧人骂道:“秃驴,是咒我等死吗?”监院忙走来道:“徐居士,不是你所想象,我等在此做晚课。”

    阮大铖冷冷道:“和尚不要欺负我等不懂佛法吗,按佛教仪轨,晚课需要在大雄宝殿或圆通宝殿里做课。”

    监院正色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本,敝寺今日诚邀众居士一起做晚课,诵经礼佛。消除劫业。”

    徐维业等人听之哑口无言,皆愤懑。朱国弼想到:“这帮秃驴和城里的的太监们瓜葛甚深,还是不要撕破脸皮。”说道:“徐兄,夜已至深,我等今日兴致已尽,要不散了吧?”

    徐维业脸色难看,右手松了又握紧,反复思量叹道:“散了。”说完离席而去。陈梦熊等人见此也各自散去休息。弘觉寺的僧人却一丝不苟按照功课诵完《蒙山施食文仪》后,方才各自散去休息。徐维业困在屋内,听着院外的诵经声坐卧不宁。直到念经声散去,稍稍平心静气。绿珠在听到屋内声音渐小,才轻手轻脚踏进房门,一瞧徐维业躺在床上,却眼睛大睁望着蚊帐。绿珠慰道:“九郎,白天打猎很辛苦的,现已近子时,且睡了吧。我来给你捏捏。”

    徐维业叹道:“绿珠,不必如此,你也乏了,一起休息吧。我自是恼恨秃驴用这烂招恶心我。”绿珠小心翼翼躺在徐维业身边,抱着他哼唱着曲子。徐维业听着歌声,心绪却始终难平,辗转反侧,终于挣脱绿珠怀抱,边穿鞋边说道:“今晚你自去歇息,我去找陈梦熊喝酒。”说完开门而去,绿珠痴痴望着其背影,长叹一声。

    徐维业来到陈梦熊院前,敲门高声大叫数声:“阿蛮,陈阿蛮,起来陪我喝酒。”陈梦熊时已睡下,听到徐维业叫声,无奈起床,吩咐阿夷等人开门,自去穿衣。徐维业见院门打开,径直往陈梦熊屋内走去,且大声叫道:“阿蛮起来,陪我喝酒。”只见屋门打开,陈梦熊衣冠不整,倒穿着鞋子走出来骂道:“你叫魂啊,大晚上,扰人清梦。”

    徐维业笑嘻嘻道:“被老秃驴恶心到了,我念头不通达,睡不着,你今晚也别想睡了。”

    陈梦熊无奈道:“好,且陪你喝酒。”此时,徐维业身后的小奚奴已将黄酒斟上,食盒里的下酒小菜放在院外的石桌上,是一碟香干、一碟花生米。徐维业满灌了一杯酒,将香干和花生放在嘴里同嚼,脸上显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对陈梦熊道:“说道美食,还是数阿蛮你这老饕。之前你说将香干和花生同吃,有金华火腿的滋味,我还不信,尝了真香。”

    陈梦熊心道:“此是金圣叹临死遗言,肯定不缪。”却对徐维业道:“我有办法可让你念头通达。”徐维业听到,停盏直视陈梦熊道:“阿蛮,计从何出?”

    陈梦熊徐徐道:“月德和尚是有名的大德高僧,信徒广众,皆对其顶礼膜拜。我等如要报复,只有从其名声处着手。”

    徐维业缓缓道:“他是出家人,四大皆空,酒色财气均沾不了身,如何做局算计他。”

    “此事易耳,昨早的尹小娘子,有大家气质,可令她今晚色诱月德,做个仙人跳。”陈梦熊小声说道。

    徐维业迟疑道:“今晚?”

    陈梦熊嗤鼻道:“难道是明晚?我们明日一早就要回城,下次再来牛首山不知几时,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徐维业笑骂道:“你这混账,才是小人。”遂命常随去将尹春叫来。不一会,尹春随着家仆过来,和徐、陈二人见礼。徐维业将报复月德和尚的计策告知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