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碧朗无云,徐徐暖风微醺,小院中青松下,已经陈设好了檀木桌案,上面摆着青铜小香鼎,鼎里焚着淡淡松香。又摆设了杯盘茶壶等物,盘内盛着六样拜师的束脩礼。
钟衡一身月白长衫,正襟而立,举着白瓷茶杯朝着东方遥拜,三拜毕,他让出道来,顾清平亦举杯遥拜东方。
他说:“我师隐世于东方长白山中,轻易不下山,如今以茶遥拜,略表敬意。”
顾清平三拜毕,钟衡拂袖,对着桌案再拜,顾清平亦如是。
他又说:“入我门中,不讲虚礼,不拜先人,只拜自身。只求所学济世,无愧于心。”
最后,璇玑先生坐在椅上,江流抱琴随侍,顾清平撩衣下跪,三叩首,郑重举杯:“学生顾清平,拜见老师。”
璇玑先生含笑接过这杯拜师茶,抬手让她起来:“拜师礼成,为师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赠给你,这枚凉月镯,是为师的师母所赠,如今交给你,愿你如皓月,皎皎自生光。”
顾清平拜谢,郑重接过,佩戴在腕上,凉月镯通体雪白,白中透粉,其上微雕出一轮皓月,光下熠熠生辉。
江流上前一步行礼:“师姐。”
江流是璇玑先生的侍琴童子,未曾拜入先生门下,因此只能叫她一声师姐,即便是师姐,亦有些不妥,但璇玑先生和顾清平都不在意这些。
顾清平从随身带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如意银裸子,递给江流:“送给你的。”
江流双手接下,复行一礼:“多谢师姐!”
顾清平微笑了一下,说道:“师父,皇后娘娘仰慕您的墨宝,我来之前曾令我求一副师父的墨宝。”
钟衡点头:“好,”他起身,从屋里取出一个画卷,又折了一枝松柏,一并递给顾清平,“代为师向娘娘问安。明早记得来,先从读书开始。”
顾清平双手接过,行礼退下。
江流怀抱瑶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钟衡扶着古松,对他说:“摆好琴,今日我要演奏一曲。”
江流反说:“先生今日已经弹了一个时辰,再弹就伤手了。何况春风料峭,岂能在院中久坐?先生病未好全,怎可以置身危楼。因此请恕江流无法从令。”
钟衡笑意乍现,抬手轻轻弹了弹江流光洁的眉心:“你呀。”
江流不语,只仰头固执地看着他。
先生便揉了揉他的发,举眉:“小江流这么苦口婆心的劝先生,先生怎么能不听呢。只是不弹琴,那小江流你便把先生的春茶拿出来,好好地给先生煮壶茶。今日先生高兴。”
江流总算是点头,只是还抱着瑶琴不肯放手,生怕钟衡趁自己不在偷偷地弹起来,钟衡看见他的举止,就猜出了他的想法。
对此,先生无奈的笑了笑,还是把心思从琴上收回,专心地坐在椅子上等江流煮茶来。
青衣少年脊背挺拔,仿若茁壮成长的嘉木,只待风吹雨送就可以长成参天树木,他不由得想起初遇江流的场景。
那时候的璇玑先生也不过弱冠之年,刚离开师父首阳子,第一次踏入尘嚣,就在河畔捡到了衣衫破烂的小童,那就是江流。
小童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过往一概忘记了,但他穿的衣衫布料华贵,是名门才配得上的布料,钟衡猜测他可能是哪个世家的子弟,因此还在原地停留了数日,始终不见有人来寻。
无奈,他只好给小童取名江流,寓意江中流儿,带在身边做个侍琴童子。这么些年的相伴下来,江流反而不像个侍琴童子,而是他璇玑先生的得意门生,就是这门生很是婆婆妈妈。
……
春日阴晴总是不定,等顾清平回到上阳宫时,春雨接替了春阳,缓缓飘落,桃夭叫来了软轿,顾清平于是带着璇玑先生的墨宝坐着轿子,去拜见程后。
凤栖宫里的桃花开得绚烂,阵阵香风被春雨浸透,满地都是细碎的桃花瓣。
她行走在其中,就仿佛置身仙境。
程后病了,而且起不来身。
这大概是她怀胎时候掉进冷湖里留下的病根,春潮带来寒气,程后体弱,支撑不住,就病倒了。
临安在榻前置了椅子,顾清平道过谢坐下,程后躺在云堆纱帘后,珠月姑姑把她搀起来,她靠着金丝枕头,没有掀起帘子,屋内一片药香。
顾清平把那副墨宝呈上,并说:“这是先生的墨宝,清平特意要来,献给娘娘。先生又说,问娘娘的安。”
程后咳了一阵,招手让人把墨宝拿进帘去,临安接过,给她展开,程后微不可察的点头:“好。做得不错。本宫没有看错人,你一向是个有本事的人。平儿,虽然你为母守孝孝心一片,但上阳宫终究偏僻了些,又少有人烟。本宫打算,给你另外指间宫室,在那里守孝也是一样的。你意下如何?”
顾清平心知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低头恭敬回复:“娘娘的好意,儿臣岂敢不从。”
程后微笑起来,又咳了一阵,珠月给她拍着背,她喘了几口气:“凤栖宫边上的明和殿还空着,你就搬去那里吧。好了。本宫累得很,你回去吧。”
听她这样,顾清平不敢耽误,于是说:“娘娘好生休息,儿臣过些时候再来看您。”
程后仰面和目躺下,昏昏沉沉地欲睡不睡,珠月领了个蓝衣的小侍女走进殿来,在榻前跪下:“娘娘,司香局有个小侍女,调的香很好,奴婢斗胆荐她来,给娘娘调几味安神香。”
蓝衣侍女前行了几步,叩首下拜:“奴婢月书琴,见过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