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若蚊蝇的细微声响在顾清平耳边细碎地响起,她渐渐有了意识,只觉浑身剧痛无比,头疼得好似要炸开。她微微睁开眼,眼前一片白旋,几个人影在她眼前轻晃。
慢慢的,那人影凝实,是素雅装饰的淑妃娘娘,她正满眼担忧地看着顾清平,手捏绣帕轻轻地搭在顾清平额上。
顾清平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句:“淑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淑妃撤回手,缓身坐回枣木椅上,檀香淡淡而令人不可忽视,她慈悲地看着顾清平:“好孩子,你受苦了。为你的母嫔争得个体面。”
顾清平撑着手坐起身,桃夭忙扶住她,她脸上血色全无,神情憔悴,可那双眼却熠熠生辉耀不可观。
她沉默。
淑妃又说:“你的母嫔生前,曾来见过我,她把你托付给了我。平儿,你可愿随本宫,去春来殿?”
顾清平抬头,目光看着淑妃,将她面上的慈悲、怜悯、心疼看得明明白白,却唯独没看到半点的怒气或是别的什么坏情绪,仿佛她真的很同情许昭仪、怜悯顾清平。
顾清平沉思须臾,缓慢地摇头:“请恕清平要辜负娘娘的好意了。”
淑妃有些惊讶,于是问道:“为何?”
顾清平动作起来,在枕上叩首:“淑妃娘娘,您的仁慈,清平感恩无比,只是我与昭仪相伴相依,如今昭仪孤苦离去,清平不忍别离,何况为母守孝三年,才是为人子女本分,请恕清平不能同您去春来殿,清平愿为母尽完这点孝道。”她越说,越是哽咽,最后伏在枕上,肩头轻颤。
淑妃的眼神微微变幻,神色却还是一样的慈悲,她抚了抚顾清平披散的长发,微微叹息:“你有这样的孝心,是许瑶的福气。本宫若是强迫了你,才是真正的对她不住。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本宫也不做这个恶人。上阳宫偏僻,你要是缺了什么,尽管打发人来寻我。清平,你可以放心,本宫永远是你的后盾。”
说毕,她褪下腕间佛珠,放到顾清平手边,起身携人出去了。
等她走了,顾清平才起身,躺回被里,桃夭端着茶,上前来。
顾清平看见她眼眶红润,肿得像两个核桃,还没开口,桃夭已经先落泪:“殿下,您吃了这么大的苦,身子还疼吗?”
顾清平已经从悲伤里回过神,她望着桃夭,叹息,那张写了“怜”字的云笺,就搁在枕边。
顾清平拿起来,定定看着,晒笑道:“好一个‘怜’啊。”
桃夭跪在榻边,神色悲伤,主仆二人一时无言。
半响,她低声问道:“淑妃娘娘是什么时候来的?”
桃夭抹着眼泪回答:“淑妃娘娘刚到不久,殿下就醒了。”
她再度压低声音:“我在承安殿外跪的那三日,淑妃娘娘来看过昭仪吗?
桃夭愣神地看着她:“未曾来过。”
顾清平蹙起眉,她从悲伤里抽出身来,冷静一想,只觉得近来发生的一切事都仿佛有人操控,从皇后落水滑胎起,似乎每件事都能看见淑妃娘娘的身影,昭仪绣的披肩,那件给夫人绣的小被,以至那日面见夫人。
她不免有些怀疑,这位慈眉善目的淑妃,到底是真正的慈眉善目还是面慈心毒,她不敢打赌,因而春来殿去不得。
她把猜测悄声说给桃夭,又告诫道:“今天的话,只有你知我知。”
桃夭慎重点头,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殿下,玉若姐姐不见了。”
顾清平又想起玉若,她冷笑道:“不见了也好,从此这上阳宫里就没有玉若这个人,桃夭,往后你就是上阳宫的掌事宫女。”
桃夭应诺。
这一年寒冬腊月,太央宫里死了个微不足道的昭仪,追册其为嫔的仪式上,顾清平缁衣如墨,眼眶微红,强忍泪意。
九公主顾微月步伐轻轻,走在她旁边,悄悄将一颗饴糖塞进她手里,瘦弱小脸上皆是关怀:“姐姐,你吃。”
顾清平握住她的手。
……
扬州,云浮郡,江楼县城。
此地天色暗沉,云层厚重,沉甸甸地似要下坠,纷纷扬扬的大雪从云端倾泄而下,坠向大地。
郡守许端在县衙内坐立不安,窗外大雪纷纷,他的心上仿佛被泼了一瓢冷水,冷得全身发麻。
大雪下了一月有余,这位郡守还在郡城内醉生梦死,直到几日前,谢相文书发下,责令各方长官巡查本地雪情,他才从歌姬怀里匆忙起身。
巡查至江楼时,雪封县城,交通断绝,江楼已是一座孤城,他透过门,看见天色依旧暗沉,仿佛末日。
手下来报:“大人!大雪挤压,城内民房压垮无数,城外道路被封,数万灾民向县城而来,大人!快上报吧,再迟就完了!”
许端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上元十四年十二月,云浮雪灾,数万百姓葬身雪中,受伤者不计其数,几十万百姓背井离乡。
云浮郡守许端,救灾有功,升迁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