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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开眼界

    午时一刻,皇后肩舆起驾,往御花园去。

    肩舆以金铜为装饰,垂挂天青色车幔,锦缎饰额,珍珠门帘,两侧有宫人随皇后掌扇遮挡,前面更有宫人执绢纱灯笼在前引路。

    若说刚才皇后娘娘气势不凡,这会儿,就仿佛神仙妃子一般,金尊玉贵。

    程玉关和四皇子李勉两人的竹轿跟着皇后肩舆。

    程家人紧随其后,也一同被皇后赐轿。

    “身份规矩不可逾越,本皇子还当你是个聪明的,怎的如此冲动,竟然要出继。若是出继个好人家便算了,竟然要出继平民。若你这个打算早早暴露出来,本皇子相信,你上京这一路都会顺风顺水,不会有人起歹心害你,反而呵护你还来不及。”

    四皇子李勉的竹轿不知何时,来到程玉关身侧,他这般说话,也毫无遮掩,程玉关转身往后看了看程家人,她相信,四皇子的声音后面的人一定能听到。

    果然是皇子,说话底气足的很。身后,程侯和老夫人两人并排,不知在谈些什么,脸上神情都有些异样。

    程玉关不再关注身后,转而看向四皇子李勉。

    “四皇子也不知道吗?”

    程玉关疑惑。

    “知道什么?”

    “我堂伯父承袭了神威将军的爵位,所以我出继堂伯父名下,也不算平民。”

    程玉关回答。

    她也是出发前,跟堂伯父提起出继这件事,堂伯父才首次说出,自家也有爵位的话。

    她原先和四皇子一样,也以为整日粗布裹身,只知道训练长中子弟的堂伯父是平民而已。

    李勉神色一怔,回忆了片刻,才从脑袋犄角旮旯里翻出记忆。

    好像大乾初建时,程家的确是一门两兄弟,军功都足以封侯。不过如此一来,甚至显赫更超皇亲。程家老大便急流勇退,称自己只爱闲云野鹤的生活,教导子嗣,种田养鸡,因此,便只封了个永不降等的神威将军的闲爵,获得不用服徭役的资格,便离开了京城。

    久而久之,京城显贵云集,众人便都忘了在偏远的沧州府,还有一个不高不低的爵位流落在外。

    李勉恍然,看向程玉关,“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纵然不是超等的侯爵府,有一等神威将军之女的名号护身,也还算不错。”

    程玉关翘起嘴角一笑,并没有解释,这爵位她是提出出继之后,见她心意已决,堂伯父才说出来的。

    也就是说,她就是拼着不要所谓阶级身份,成为平民,也要和程侯一家脱离关系。

    程玉关两世为人,自然知道一个冷漠的家庭,只会带来无休止的消耗,及时止损,哪怕失去所谓身份和前程,程玉关觉得,凭她自己的本事和见解,也不会吃糠咽菜。

    想要前程,她自己会挣。更何况,沧州府程家村,也不是京城人所想的荒凉野蛮,那里,自有一番天地。

    不过,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否则,只是横生枝节。

    “这么说,你早已经打定主意出继了?”

    李勉郑重询问程玉关,程玉关也郑重点头,“确实如此,我这次进京,这件事是目的之一。”

    李勉点头,复又好奇道,“那目的之二是什么?”

    程玉关一窒,憋了憋,没有多说,只冲四皇子笑了笑,敷衍过去。

    李勉见程玉关卖关子,也不过分追问。

    适可而止。

    两人闲谈般几句话,却让两人身后的程家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程玉楼看向身侧的杨氏,“母亲,大姐姐何时跟四皇子如此熟络了,难不成她宁愿出继也不肯替我说和,是自己有攀附的想法不成?”

    程玉楼到底年纪小些,压不住心事,看见前面二人“亲密”,便忍不住胡乱猜忌。

    杨氏眼神压制住有些慌乱的程玉楼,“玉楼不要胡思乱想了,待回府之后,母亲再替你打算。”

    母女两个说话,前边,老夫人和程侯母子两个,则稳重的多,见四皇子纡尊降贵和程玉关说话,也没有自乱阵脚。

    她们可是知道,四皇子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别说一个乡野女子了,便是号称京都第一才女的靖国公的女儿,他也不曾放在眼里。不然,也不会年过弱冠还没有定亲。

    高不就低,两人心里明白的很。

    …

    行至御花园,这里早已张灯结彩,人群涌动。

    众人纷纷拜服皇后面前,程玉关随皇后也算是侧身受了众人的礼。

    皇后拉着程玉关,身后跟着四皇子和程侯一家,在众人各色目光中,走上主座。

    “端午宫宴,就是大家一起热闹一番。一会儿有彩船歌舞杂戏,到时候一同飱食一同观赏。”

    程玉关这才发现,原来这处张灯结彩之地,还不是主场,跟着皇后再往花树深出去,上木廊往湖中心的亭台楼榭处,这才是正地方。

    此处台榭之上,座次早已分布好。

    程玉关被皇后拉着,跟在皇后身侧,坐到了第二排,跟四皇子并列。

    台榭前,彩船汇聚,歌舞杂戏尽皆上场。

    程玉关几乎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水中的彩船,上面宫人飘飘欲飞,养人眼球,她一时间看得入神,竟挪不开双眼。

    “把这份樱桃煎给程玉关程大小姐,先开开胃,省的一会儿看得魂不守舍,吃伤了脾胃。”

    李勉不算小的声音传来,被人叫出名字,程玉关才回过神,条件反射的看向四皇子处,只见有宫人正将一盘深红诱人的樱桃煎端过来,程玉关下意识接过道谢,却在下一秒,感受到前方,身侧自己身后无数打量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

    如芒在背一般的感觉,让程玉关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

    她装作不经意的查看一圈,有好奇的,有打量的,也有带着恶意的。

    “来,这百味羹是尚食局的拿手好菜,你也来尝一尝。”

    程玉关正不解,自己为何如此扎眼,下一秒,随着四皇子送来的百味羹,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加炽烈,程玉关才有些恍然,原来始作俑者在这里。

    程玉关看向四皇子,只见他一向冷淡的面孔上,竟然露出一丝和气,亲自端着青瓷碗,细长的手指,劲瘦的手腕儿,隔着一臂的距离亲自送来程玉关桌上,不仅身后身侧,见前面的皇后娘娘都侧目看过来。

    “勉儿做的对,这是霍姨母的女儿,你玉关妹妹。我跟你霍姨母脾性相投,胜似亲姐妹,你们兄妹二人也该多亲近亲近。”

    皇后含笑点头,程玉关却觉得,她背负的目光更加沉重了,压的她几乎承受不住。

    “玉关新来京城,我自然要多照顾。”

    四皇子李勉坦然点头道。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一贯如此和气呢。

    但是在座的谁不知,四皇子一向目下无尘,等闲人近不得身入不得眼,因此,被破例的程玉关,就倍受人们关注。

    顶着各处压力,程玉关也冲皇后娘娘微微一笑,“四皇子跟我二堂兄年纪仿佛,就好比我亲哥哥一般,玉关崇敬四皇子,自然也乐意跟四皇子多来往。”

    皇后听到两人如此说,满意的点点头,转回身,跟一旁的几位国公夫人说笑。

    程玉关一句“亲哥哥”出口,感受到身上的目光变得轻柔,终于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

    这些目光,果然是四皇子的缘故。

    端起面前的冰酪,程玉关亲自俯身,送到李勉桌案上。

    “四皇子盛情,玉关无以为报,只能借花献佛了。今日天色略有些燥热,四皇子多吃些冰酪解暑。”

    从北地回京的途中,程玉关就没见过李勉吃冰的吃甜的,这奶制品,他更是碰也不碰。

    这冰酪,就当程玉关感谢四皇子给她拉仇恨了。

    李勉看着冰酪落在桌上,看向程玉关,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的做法,两人相视一笑,看着和气,两人桌案后的宫女,却总觉得身上有些冷意。

    …

    端午宫宴相比前些日子的清明寒食,简便的很。

    飱食之后,便是在御花园各处自便。

    众人或在御花园花树下聚众挂五彩绳祈福,或是在各处亭台楼阁中,躲避阳光,一起编五彩荷包,一起闲聊。

    程玉楼在杨氏的安抚下,早已不再生气,这会儿已经跟自己的小伙伴相约去别处玩耍去了。

    此时台榭之上,只剩一些长辈一起闲话。

    “今年关外承平,霍家也回朝了,听说霍府府邸已经收拾齐整,路上的霍家人还有女眷们,就快到京城了。可怜我那老姐姐,自女儿去了,多年不曾回京了。这次回来,定然要好好宴请一番才好。”

    皇后听着身边国公夫人说到霍家回朝的事儿,回头看向程玉关。

    却见程玉关拨弄着腰间的玉坠,仿佛没有听到刚才的国公夫人说起的霍家人一般。

    皇后目光随即看向一旁的四皇子。

    “勉儿,你不是要多照顾玉关吗?我们这些长辈说话,玉关听着肯定觉得闷,你带玉关去御花园各处走走,散散心。”

    正闭目听曲儿的四皇子冷不丁被打扰,睁开眼睛,就看到母后和程玉关的注视。

    “好吧,”李勉起身,微微掸了掸衣袍,看向程玉关,“走吧,看你刚才吃的香甜,带你去凝晖殿殿转转,那里有御厨房,尚食局也在不远处。”

    程玉关不解,不懂四皇子话中这是什么意思,皇后却抿唇一笑,“促夹的很。”

    说着笑看程玉关道,“跟你勉哥哥去吧,你还要在宫中长住一段时间,多熟悉熟悉宫闱也好。”

    听皇后说“勉哥哥”,程玉关几乎想抖一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她忍耐住,顺从起身,“听皇后姨母的。”

    两人仿佛被大人打发走,不让听大人之间八卦的小孩子一般,被打发出去。

    御花园在北边,李勉却带着程玉关往南走,仿佛真的要去离御膳房不远的凝晖殿。

    “霍家如何了吗?为何皇后姨母不想我听?”

    半晌,程玉关忍不住开口询问。

    前面径直在走的李勉脚步顿了顿,回过头,“你奶嬷嬷究竟如何打算的,怎么什么都不跟你说?”

    李勉有些不耐烦,又有些疑惑的说到。

    程玉关紧走几步,跟上四皇子,“奶嬷嬷说人情复杂,多说无益,我能在程家村终老是我的运气,若是有朝一日回京,便自己长着眼睛,自己用心去看。”

    李勉轻“啧”一声,“你也真是可怜。”

    似程玉关这般,母亲早逝,父亲不喜,连奶嬷嬷都恨屋及乌,对她多少有些怨气,不愿多付出感情和心力,她如今,可不是如浮萍一般,无根无靠,什么都不知道吗?

    想到这里,李勉些微的不耐烦反而消散了。

    “什么?”

    程玉关没听见李勉的话,睁大眼睛细看细听。

    程玉关眼珠子是黑漆漆的模样,黑白分明,所以,尽管她对京城,对自己家,对外祖家,一片空白,什么都要询问别人,从别人口中透漏的蛛丝马迹拼凑真相,却不晓得痴傻,只显得纯真可怜罢了。

    看着这一双澄澈的眼睛充满求知欲的看着自己,李勉“啧”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将面前的脑袋推开。

    “耍什么宝?好好走路。”

    待程玉关站直之后,李勉才开口,说起霍家人的事。

    “霍家人脾气刚直,当年你母亲执意嫁程侯,便引得你外祖父母不快,后来又下场凄凉,你外祖父母更是又气又恨,当年送走你母亲后,一气之下便全家去了边关,远离朝堂。十几年来,吃够了边远之地的苦,终于有机会回来了。他们先派了副将回京回禀,霍家人随后才能到达京城。京中人,恐怕看好戏有,真心欢迎的也有,不咸不淡的,也有。你这脾气,外柔内刚。恐怕跟霍家人也有的碰的。不过别往心里去,都是直脾气,没有那些弯弯绕,时间长了就好了。”

    李勉说的中肯。

    程玉关听了,也点点头。

    除了李勉,诺大的京城,无人会像他这般,设身处地的给她分析霍家。

    程家人,程玉关更不会去问。因为他们口中的霍家带着成见,程玉关怕自己被程家人影响,先入为主,所以在程家这些天,程玉关没有跟任何人打听过霍家事。

    如今,总算知道,为何霍家人一直没有声响了。

    沉吟片刻,程玉关看向四皇子道,“多谢。”

    四皇子摆摆手,大步往前。

    青石铺地,城墙高耸,这长长的甬道中,只有二人一前一后,端午带着一丝热毒的阳光洒落,程玉关却觉得,这森严冰凉的皇宫内院,竟仿佛有温暖踏实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