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月明星稀。
偌大的宫殿宛若隐入黑暗中的猛兽,令人看不见建筑之间的交汇点。
大殿内,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
略带衰老的眼眸盯着远处,门口敞开,风长驱直入,吹得周遭的烛火摇曳。
皇帝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未曾开口。
殿内,就这么安静起来。
下人们大气不敢喘,一个个惴惴不安,如履薄冰。
太子就这么跪在殿下,等候发落。
他自知今日闯了大祸,坐实了自己是一个浪荡公子,招惹的还是将军府的女眷。
也不知明日太阳升起之后,茶馆内会多出多少谣言话本。
虽说皇恩浩荡,但林大将军镇守有功,欺负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
他不算聪明,全靠几位老师幕僚点拨提携,才能走到今天。
若不是皇帝始终认可他太子的身份,他早就被其他十来个弟兄咬得渣都不剩。
他在皇帝面前一直装作是一个单纯的孩子,是一个会和父皇撒娇,争执的少年。
这也是幕僚教导的。
都说帝王孤寡,无人敢亲近。
若是有个人展现出纯粹的一面,能让帝王有普通百姓天伦之乐的感觉,自然会有不一样的待遇。
靠着母家给的支持力量,老师们的言教身传,幕僚者的呕心沥血......
拓跋廉这些年倒是一路顺遂,加上帝王对他的偏爱,无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
直到......
三年前,忽然冒出了一个人,在各个地方都有自己隐藏的势力。
无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无人知晓他是谁。
总之,太子每次想做点什么丰功伟绩,总是会被此人半路拦截。
老师和幕僚们倒是给了太子不少参谋计划,可惜,总是棋差一着。
他其实心里隐隐猜测那个人便是体弱多病的十三弟,但是,这些年的试探他一一接招,从未露出过什么马脚。
无论是从言语上激怒,还是其他地方设局。
他看起来都是那个人畜无害,甚至弱不禁风的弟弟。
好在,这些年拓跋廉也废了不少心思,暗暗藏进去了一个探子。
前不久送回了一个消息。
再过两日,也就是后天,他们的真正掌控人会从郊区林间通过。
他已经安排下了杀手刺客。
无论此人是不是十三弟......
只要人死了,他就不再有任何阻力了。
拓跋廉将头藏进双臂之间,静静地等候着发落。
耳边除了偶尔风划过的声音,再无其他声音,安静得诡异。
又过了一会,拓跋廉觉得自己的双膝隐隐有些发麻,他耐不住性子,悄悄将头抬起来一些。
只见皇帝有些颓废的坐在高台,一只手摁着矮桌,背微微弯曲,眸中没有焦点,似乎整个人在放空。
“父皇......”拓跋廉忍不住喊了一声。
他还想早点回去和府上的莺莺燕燕玩乐呢,总不能一直跪在这里。
听到呼唤的皇帝回过神来,目光停留在太子身上。
他深深地看着太子,声音带着淡淡的哀伤:“所有孩子中,朕最喜欢你。”
太子抬起头来,情真意切:“儿臣知道,这些年儿子不算聪明,多亏了父皇的偏爱.......”
皇帝声音有些沉重,叹了口气:“人都是会死的,朕也不例外。”
他的声音像是断了弦的琴,听起来沙哑暗沉:“朕不能守着你一辈子,你也得成长起来,扛起大任......”
“父皇!”太子抬高了音量,声音中带着迫切的紧张:“您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父皇不过年四十,身体硬朗,必然福如东海,福寿康宁!”
皇帝看着太子着急的样子,心里一暖,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朕倒是一直有在寻求长生的办法,可惜......”
可惜蓝家不露头,就算当年那般虐杀了蓝音,蓝家人也始终无人站出来。
他抓不到蓝家人,自然找不到长生的法子。
这些年穷思竭虑,身子倒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太子眼珠子一转.......
谁不想当皇帝呢?若是父皇真的长命百岁,他难道要当一辈子的太子永远受制于人?
所以,他的母家早就为他准备了一条后路。
反正他是太子,是皇帝口中亲口认定的太子。
只要皇帝死了,他就是名正言顺的新君。
母家为他备了一个仙人。
所有的名头,背景都准备好了。
包括接下来一个接一个的局,只等两日后将那暗中捣乱之人暗杀之后就可以开场上演了。
就说是从那灵界而来,拥有着让人不死的仙丹。
所说之话,皆为天意。
用预言吸引皇帝,再用仙丹捆绑皇帝,一步一步的从他手上夺得更多的权利。
直到‘仙丹’的毒性完全侵入皇帝的身体......
这大兴,就会属于自己了。
太子微微垂头,将那双狡黠的眸子藏在碎发之下,轻声说道:“父皇,我听闻江南那有一个先生,似乎懂这长生之法。”
皇帝惨淡一笑:“这些年,这种江湖骗子朕见多了。”
他早就在寻求长生之法了,大多数都是骗子。
他虽然心急,但也不是傻子。
太子小心地藏好自己的表情,仿佛认真思考了一番后斟酌地说道:“父皇......儿臣也是担忧您的身子,我不知道这话到底该讲不该讲.......”
皇帝微微挑眉,仔细打量着太子的表情。
本来今日喊太子入宫,是为了敲打他一番,身为太子,应该以身作则,至少让百姓们相信他未来会是一代明君。
但看到他后,那些重话又说不出口了。
他如此宠爱这个孩子,还不是因为他没什么脑子。
一身赤诚之心,没有那些弯弯道道,就仿佛他们真的是寻常百姓家的父子。
所以,又要求那么多做什么呢。
只要自己活着一天,总是能保下这个孩子的。
他的身后还站着皇后的娘家人,还有那么多老师和幕僚,不至于出太大的问题。
能在这明争暗斗的储君之争中还保持着赤子之心,以属实不易。
他不想对自己这个唯一认可的儿子太过苛刻。
如此一想,皇帝的面容又柔和了几分:“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