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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同袍(七)

    “就你叫陈川?”军官问道,陈宽已经站在他身边。

    陈川回过神来,起身,忙向军官行叉手礼:“正是在下。”

    “跟我走。”

    军官转身,两个卫兵上前把陈川和陈宽夹在中间。地上坐着许多聊天嬉笑的兵士,唯独侧纵一声不吭,军官回头对纵长说:“叫弟兄们舞照跳!歌照唱!这两个人交给我!”纵长于是又返回篝火处,纵里才勉勉强强有了热闹声。

    陈川二人跟着军官往回走,军官头也不回地对他们说:“鄙人性苏,是军里的监察校尉,前来调查夜候旅营帐失火一事。”

    陈川一行人走进村庄中。村子里家家户户紧闭门窗,每个路口都有哨兵把守。苏校尉继续说:“有人上报说,你们俩在失火当晚看到三角形形状的黑影,有这么一回事吗?”

    “有。”

    旁边的副官在做笔记,众人继续往前走。陈川二人知道他们这次遇上了白耳卫,专门做捕风捉影肃清军队的事,听说他们还很喜爱欣赏别人撒谎,就像欣赏猿猴耍把戏一样,只要刀笔一勾,鬼神难辨的谎言也变得支离破碎。无论怎样,对他们说实话总是最安全的。

    “你身上怎么这么湿?”苏校尉问陈川。

    “动手的时候给人泼了水。”

    “别着凉了,啊?到时候还要审问你的。”苏校尉走在最前头,腰上挂着的佩刀随脚步嗒嗒地轻碰大腿。四周的山绵延高耸,在黑暗中像是静止的巨兽,又像蛰伏的獠牙。众人来到石子浅滩,皇都的月光照下来,这里如同铺满隐隐发光的碎银。

    “你叫陈宽,哪里人?何时从的军?”

    “朔郡人,赪历三十四年征兵。”

    “你呢?”

    “也是朔郡人,赪历三十四年征兵。”

    苏校尉若有所思:“喏,你们莫不是同乡?”

    “对的。”

    “那一起犯事也方便咯?”

    陈川二人相望,一时语塞。一旁的副官还在对小薄子写写画画。苏校尉笑了笑:“其实你们幢拿下村子有功,我也不想今晚就找你们......看,连你们的刀都没有收走......但上头催的紧,兄弟我也没办法。”

    陈川被唬得一身冷汗,他跟陈宽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苏校尉继续说:“渡口没人吗?等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来?”说着弯腰捡起一块石子,用力往河里丢去。石子落水,连一点声响都没有,月光照在那一圈泛起的涟漪上。岸边的竹堤孤独站立水中,没有人也没有船,河面上还是静得出奇。

    “好吧,看来划船的都是懒狗,办完你们就该整整他们了。”苏校尉挥挥手,两个卫兵把陈川二人往回带。众人要绕路从桥上走。远远望去,那座石桥静静站立在墨色的河水中。

    “你们知道那一把火烧死了多少的同袍?比这村子里的人还多。这一烧,打乱多少的部署,拖缓了多少的行军......先不说旅帅的事。这两件事有无关联还未确定......怎么,桥上也没有人?”

    众人走到桥的一头,桥上空无一人。身前身后的村庄都没了声音,石桥上架着的火把突然剧烈燃烧,如同被浇上疯狂的油,却只烧出无声的光。

    好似夜幕把一切声音都吞没。

    一阵风吹过,当,仿佛铁器落地声,陈川突然感到莫名的熟悉。有一人从石桥另一头走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身子也用黑袍罩着,依稀看到袍下露出的甲胄。

    众人都停下脚步,按住了刀柄。苏校尉先把刀抽出,上前迎面走近那人:“慢着!你是何人?口令?!”

    苏校尉的呵斥在黑夜里空空回响,随行的卫士也都抽出刀。当当,又是一阵好似铁器掉落的声响,陈川身上被湿衣贴住的皮肤感到轻微的瘙痒,呼吸吃力,好像空气变得凝滞而沉重。火把开始渐渐熄灭。

    桥下的河流被微弱的火把照亮一小片,有什么东西浮在上面,众人往桥下看。

    河面上浮满尸体!

    十个,百个,村民和兵士的尸体一片又一片地从上流飘过来,陈川认出其中还有今早那位老者,他的儿子也浮在不远处。河水颜色凝重,仿佛全被兑成了血。所有人都被眼前之景震撼到了。

    那人还在向前走,这时才发现他脚步有些蹒跚。苏校尉从惊愕中回过神,这样古怪的氛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火把明亮,夜色诡谲,那人开口:

    “快跳河。”

    没想到是轻轻的女声,甚至有点虚弱。苏校尉张口正要回应,砰,像是远远传来弓弦扣发之声,苏校尉身子微微一抖,躯干被齐胸切开,内脏随下半身倒下而砸出。

    “快跳河!”那人竭尽力气喊道,使劲往空中掷出什么东西。砰砰砰,东西被击中,在空中炸开,散出一阵水雾,朦朦胧胧中陈川看到空中现出许多黑影。

    都是三角形状的。砰砰砰,随从卫士被从不同角度切开,陈宽向前一扑而躲过一劫。砰砰砰......好似刮来一阵裹挟利刃的大风,石桥上下被疯狂切割,飞出的碎石落入河中,打在死尸上,河面溅起水花就如沸腾一般。

    但是都听不到哗啦的击水声。陈宽啊啊叫着,依着石桥两侧栏杆向后匍匐。陈川反应慢了,却惊讶自己还完好,仿佛无形的刀子都刮不到身上一般。他不经意看向那人。

    那人也在看着他,冥冥中有什么东西随目光交汇而相遇。在疯狂的刀刃的风中,那人虚弱地靠在石栏上,吃力地说:“跳下去......”话音未落就已摔倒似的落入河中。

    陈川反应过来,双手也搭在石栏上。无形的刀子已经触碰得到他了,虽然感觉钝得如捶打,但四面八方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

    “老长,跳河!跳河!......老长!老长!”回过头,同乡已经躺在了血泊中。

    砰!更沉的一声响,后颈被猛地一击,旋即两眼一黑,整个人从桥上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