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呜咽,穿过深楼古院,又在亭台宫阙间盘旋一阵,最后才散入回廊过道,使得高悬的金灯一阵摇晃。
已至夜深,本是万籁俱寂,安谧而素淡。
轰!!!
此时,一声惊天巨响却突然传来,四周的殿宇高墙都在摇晃。
古树摇颤,一道修长身影自殿门中快速退出,然后立身在了一株古树的树梢上。
姜如仙一身如雪白衣,将绝美的仙躯勾勒得极为动人,黑发轻舞,略显散乱地披散至胸前。
那如玉般细腻白皙,挑不出丝毫瑕疵的容颜,称得上完美,但此时却挂着几分说不出的红霞。
娇润如花瓣的嘴唇上,有一丝血迹,不过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少了几分仙子般的脱俗清冷,多了些比花瓣还动人的娇艳。
“姜如仙,你是不是太过了?”
宫殿门口,姜澜走出。
他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袍领口,神情冷淡至极,在他的手掌间,可见一枚又一枚璀璨的符文闪烁,蕴含着极为雄浑的气息。
姜如仙此时的情绪,也略微平复了许多。
“我……”
她想要解释一下,但话语到嘴边,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何解释?
刚才情绪剧烈起伏,无法控制自己?所以才冲动所为?
但这个借口,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修为到了她这一步,还能出现控制不住自己心境的情况吗?
这一切也不过都是她的真心本意使然。
“你是知道我的感情的……”
沉默了片刻,姜如仙才轻声道。
“感情?你所谓的感情,只是为了弥补你那愧疚之心罢了,我也已经说过,我俩已无瓜葛,我不欠你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
“今夜之事,我不会追究,但下不为例。”姜澜语气平静。
姜如仙怔怔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是想报复我,但不要那么绝情好吗……”她喃喃道。
姜澜伸手摸了摸胸口,似乎还能感受到曾经七窍玲珑仙心在胸膛里跳动的感觉。
但如今,那颗心早已归还给了姜如仙。
“我从来就没想着报复你。”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想做的只是和你撇清关系罢了。”姜澜神情淡漠。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要这样对我……”姜如仙依旧喃喃着,眸子里瞳孔轻颤着。
“虽然不明白你现在为何变得和我所知道的未来里不一样,但我相信,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姜如仙,你也看到过未来,对吧?”姜澜平静地看着她。
听到这话,姜如仙心里微颤,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姜澜。
“不要沉默……”
“回答我,姜如仙。”
“你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应该是不屑于说谎的。”姜澜依旧看着她。
“对不起……”
姜如仙心里一阵刺痛发堵,却不敢直视姜澜此时的目光。
她忽然意识到,自这一刻开始,姜澜似乎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远到她已经不敢伸手去触摸。
“对不起……”
她眸子不断轻颤,神情变得黯然,又重复了一遍。
“果然是这样的。”
得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姜澜呵呵地笑了一声,语气带着自嘲,似又有几分他自己才知道的意味。
姜如仙垂下了螓首,沉默了下去。
这本应该是她深藏于心里、永远的秘密,但以姜澜的心智,却猜出了其中的端倪。
她不仅知道未来,还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
“如果真如你所说,这就是你的感情,那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未来是怎么样的?”
“如果你不知道那部分未来,你又会如此对待我?”
“杀我?毁我陵墓,扬我骨灰?”
姜澜带着嘲弄的笑意,道,“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姜澜对你,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听着这些话,姜如仙的脸蛋苍白了下来。
“不要拿你所谓的亏欠内疚当做所谓的感情,来侮辱我……”
“姜如仙,你不配。”
姜澜不再理会她,转身回到殿内,殿门在身后轰一声关闭。
姜如仙脸色苍白如纸,对于姜澜这一连串的问题,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应对。
以至于,她心里甚至都已经生出一丝迷茫和怅惘来。
事实上,也确实如姜澜所说的那样,他所见到的未来,也的确是她亲自经历过的。
她无法辩解,也无从否认。
之所以选择向姜澜隐瞒这些,她也的确存了自己的私心,潜意识里不想承认自己曾经所做的那一切。
直到现在,她依旧还带着那份懦弱。
但今夜以后,两人也算是开诚布公了,她心中反倒是踏实安稳了许多。
“未来?”
“不,那已经不是未来了,那只会是一场虚无的梦。”
姜如仙轻抚心口,心绪很快恢复了平静,而后转身,光芒一闪,白衣飘舞,眨眼消失不见。
这里刚才的动静,原本是会惊动许多人的,但姜如仙不想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出手遮蔽了一切。
姜澜回到殿内,面上的神色也恢复了平静。
他默默感受了下泥丸宫内涌现的气运,岁之道果很快就会成熟至第三阶段了,姜如仙不愧是谪仙之资,短短时间里便为他提供了大量的气运。
相比之下,打击赫连文心境所带来的气运,则少得可怜。
至于刚才那番话语,其实也有部分是他的实话,按照原来剧情来讲,姜如仙不分青红皂白要杀他,理应就是他的大仇人。
如今他也只是薅薅她的气运,坏坏她的心境,也不算过分。
钝刀子割肉才疼。
至于姜如仙到底是出于愧疚、弥补,还是真正的感情,其实姜澜并不在乎。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让姜如仙对待他的感情里全是真心,毫无任何出于亏欠的弥补?
老实说,还真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姜澜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些。
翌日,一则消息很快就轰动了飞仙岛各大主城,引发了极大的热议和讨论。
四大王侯得到消息,也是第一时间前来找到姜澜禀报。
赫连世家、公孙世家之中,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庭院里,姜澜品着茶,四大王侯在他面前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告知。
姜澜的身后,孔璇、猿空等人,也满目吃惊和震动。
堂堂飞仙岛年轻一辈的神话,不知多少年轻俊杰心目中超然脱俗的神女澹台倾,昨夜竟然被人击伤,被澹台世家的许多人护送着回到族地。
此情此景,让他们想到了当日姜澜被蛮族之人袭杀一事。
难不成蛮族的人,已经盯上了三大守护者世家的年轻一辈?
如此肆无忌惮?
“根据消息来看,澹台倾伤势似乎挺重的,只是她遇敌的时候,身边竟然毫无一人,未设防备。”
“此事还真是疑点重重,只是具体的事情和细节,澹台世家封锁得很严密,没有透露出来。”忠王一脸的凝重之色。
姜澜放下茶水,道,“澹台倾姑娘这几日和我多有往来,她被人袭击受创,于情于理,我得亲自去看望一番。”
“备辇。”
“是,圣君。”四大王侯连忙吩咐了下去,同时他们也打算跟着过去。
而此时,在澹台世家所在的小世界中。
澹台倾平日清修隐居的府邸群里,平日里连侍女都很少,如今人影憧憧,许多族人都到来了。
不过只是在外面等候,只有一些高层和长老,才得以进入其中。
房间内,澹台倾半靠在紫檀床榻上,身上披着丝衾薄被,脸色苍白之中,带着几分黑气,显得更是虚弱。
澹台世家的族长,以及几名长老都眉头紧锁,在房间内交谈着什么。
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张展开的信函,虽然有揉捏过的痕迹,但其中的字迹却清晰可见。
“真是没想到,时隔多年,那赫连文竟然又再度出现了,当初明明所有人都看着他跳入魔渊,可谁知道他竟然还活着。”
“糊涂啊……”
“糊涂啊,倾儿你怎么会相信这封信函,还亲自前去见他呢?”
“唉,也不能怪倾儿,她重情义,直到现在还不相信那赫连文已经坠入魔道的事实,还妄图劝他迷途知返,这才会被其偷袭得手。”
“魔气缠身,这可不好解决,稍有不慎,一身修为就将化作流水,那赫连文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倾儿对他仁至义尽,他却想毁掉倾儿……”
几位长老面露愤慨和怒意,已经自澹台倾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数日前她突然得到一封信函,乃是她曾经盗取长老阁圣物三圣炼心丹,最后跳下魔渊的前未婚夫赫连文所寄,信中表露深深挂念,并约她前往望夫崖一见。
澹台倾对于赫连文未死一事,甚是欣喜,于是便私下瞒着众多族人和长老,也不让手下跟着,决定独自前去见他。
可谁知在哪里,会遭赫连文偷袭,身负重伤,好在她本身修为不俗,也成功逼退了赫连文,然后急忙捏碎传讯玉符,让族人赶往……
知晓这一切后,澹台世家一众长老,那是又恨又怒。
只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也不好责怪于澹台倾。
“此事我已经禀报给长老阁了,我就说赫连世家,这些年怎么一直和我等作对,原来是故意隐瞒着赫连文未死的消息……”
“赫连文的命灯一直都在赫连世家,他是生是死,赫连世家肯定知道。”
“这家伙心思歹毒,已经堕入魔道,如今肯定和魔族混在一起,倾儿身上这些伤势,便是最好的证据。”
澹台倾遭受袭击一事,影响很大,在澹台世家的几位长老,上禀了长老阁那边后,就有一位长老级人物亲自赶来,要彻查此事,正是澹台倾的祖父,澹台旭。
长老阁的长老,不同于家族长老,乃是负责整座飞仙岛大大小小事务的决策人物,位高权重,至少也得是八境劫桥境的修为,才有资格被推选。
澹台世家的这些长老,绝大多数也不过是六境实力。
在长老阁那边得到通禀之后,赫连世家、公孙世家也有长老人物动身,带着一些族人往澹台世家赶来,要确定事情真假。
尤其是赫连世家,对于此事前所未有的重视,族中甚至激烈讨论过。
“倾儿身上是遭魔气侵染不假,不管是不是赫连文所为,在飞仙岛上和魔族勾结,那便是死罪一条。”
“这封信函如果是赫连文所写,上面定然会留有他的气息,等赫连世家一到,本尊看他们如何解释?”
澹台旭面目威武,眼眸深邃,手掌比常人要宽大厚重许多,看起来倒像是凡俗人间的练家子、武夫。
他目光冷漠之中透着杀意。
澹台世家一众长老,都有些噤若寒蝉。
身为大能的澹台旭,举手投足间都带动着天地之力。
虽然远远达不到圣人那种地步,但在其余修士眼中,便如天神一般带着赫赫威压,根本生不出抵抗之意。
澹台倾不语,只是静静地靠在床榻上,苍白的脸蛋上尽是虚弱,似乎还因为此事而感到愧疚和黯然。
很快,公孙世家和赫连世家的人也到了,三大守护者世家相距不远,离开小世界之后,不需要多长时间就能赶至。
赫连世家为首之人,是名精神矍铄的老者,宽大云纹长袍,修为比起普通长老要强许多,已然是七境法相境的修为。
他名叫赫连祥,乃是赫连文的爷爷。
公孙世家的为首之人,是名老妪,手持蛇杖,修为也是七境。
几人显然已经通过长老阁,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此番过来,也只是确认是否属实。
赫连祥到了之后,便在打量着那份信函,有些干瘦的手掌轻轻颤抖了下,但很快恢复自然,也将眼眸里的激动深深藏了下来。
“赫连祥,这份信函乃是你孙子亲手所写,想必你应该认得出他的字迹来。”澹台旭冷冷道。
他虽然和赫连祥属于同辈人物,但早些年有过造化,修为破入八境劫桥境,而赫连祥直至如今,也依旧是七境法相境的修为。
听到这话,赫连祥并不开口,眉头紧皱,目光依旧在信函上打量着。
“赫连文背叛赫连世家,他早已不是我的孙儿,至于这份信函上的字迹,到底是不是他的,我也无法判断。”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何况字迹这种东西,只要熟悉之人,都能模仿,算不了什么。”赫连祥摇了摇头道。
澹台旭冷哼一声道,“你休要装糊涂,赫连文到底死没有死,你们赫连世家最清楚,他的命灯到底灭了,还是被你们藏了起来,你们心里有数。”
赫连祥对他丝毫不惧,哪怕这里是澹台世家的地盘,闻言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澹台旭,人在做天在看,诬蔑中伤一事,你们澹台世家可是拿手的很。”
见两人就要剑拔弩张起来,一旁公孙世家的那名老妪,急忙劝解了起来,道,“两位何必争执,这世间改头换面、易胎塑骨之术不少,倾儿所见的那人,也有可能是旁人伪装,特意挑拨我等三家的关系。”
“魔渊异动,蛮族之人暗中蛰伏,如今多事之秋,可不是斗气的时候。”
“倾儿遇袭之事,澹台世家也不必动怒,我们三家一气连枝,接下来派遣人手,各处搜查,定然能查出蛛丝马迹来,给倾儿一个交代。”
“如若不成,前往长老阁,请动祖器,追溯当夜场景?”
说到最后,她目光微微动了动,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祖器积蓄多年,非生死大事,不可动用,如若用了祖器,随后魔灾爆发,如何抵御?是不是最后倾儿还得背负罪名?”澹台旭冷哼一声。
赫连祥却是并不表态。
三大守护者世家都有着各自圣人先祖所留的族器镇压底蕴。
除此之外,长老阁中还有一件三位古圣合力祭炼的祖器,用以应对飞仙岛的灾祸大事,只是平日里需要岛内居民祭祀,提供信仰之力作为积蓄,以此来催动。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先让长老阁派人调查,倾儿也只能先委屈一下了。”老妪带着微笑道。
澹台倾一直不曾说话,闻言轻轻颔首道,“倾儿听祖父和各位长老的话。”
澹台旭面容有些阴沉。
作为赫连文的爷爷,赫连祥一口咬定不认得这信函上的字迹,他也没有办法。
除非长老阁能亲自下令,让赫连世家比对上面的气息,但赫连世家狡诈如狐,肯定会提前将赫连文有关的一切东西都藏起来,包括其命牌。
凭借他一人,难以向整个长老阁施压。
而澹台世家在长老阁中的另一位长老,属于别的脉系,也不一定会支持他。
澹台倾似乎察觉到自己祖父心中所想,给了一个让他稍安勿躁的神情。
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来禀,道,“相国府公子姜澜携四大王侯,前来拜访看望小姐。”
屋内的几人都是微微一愣。
相国府虽然势大,但若论历史底蕴,远远不及圣人世家,可奈何其背后有着一位当世圣人,横压天下。
而那位圣人又是姜澜的亲外公。
有这层关系在,哪怕姜澜只是一个小辈,但亲自拜访,几人也都不好随意对待。
“前去迎接。”澹台旭吩咐了一声,率先朝着屋外走去。
赫连祥以及公孙世家的老妪,则是眉头微微一皱,这些时日因为商会一事,澹台世家和相国府似乎走得很近。
眼下姜澜竟然还带着四大王侯前来探望,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搀扶我起来……”澹台倾目光一闪,将手臂伸出薄被外。
一旁的丫鬟急忙前来搀扶住她。
院落里,景色秀美,不远处可见银瀑垂落,泉水顺着溪流淌落,两旁栽种着很多古树,已经开花,花瓣晶莹洒落,显得很是清幽。
姜澜在四大王侯以及一众追随者的簇拥下走来,不少澹台世家的族人,都跟随在一旁,暗中打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