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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煦在府衙大堂上,一一接见了开封府有司的官员。
推官李士良、判官胡及,左都巡检王文宣,右都巡检郭文亮,司录司参军赵世安以及左右厢公事等主要官员。
自是温言细语,安慰、关怀。
但实际上,赵煦心中已经有决断了。
今天在场的官员,大部分都会在未来几个月逐步淘换掉。
跟不上节奏的,不适合的,都会被淘汰。
只有真正肯做事,愿意做事,而且足够聪明的人才能留下。
在府衙上,坐了一刻多钟。
赵煦就又在蔡京陪同下,视察了开封府的其他官廨。
他到梅花厅,看了平素开封府官员,下衙后看书、休息的场所。
在议事厅,检查了一些开封府的文牍。
在明礼苑,看了保存在此的书籍。
然后又视察了开封府府学附属府学的算学。
在这里,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算学之事,卿办得好!”赵煦在离开开封府前,将蔡京叫到了御驾前,第一次夸奖了他:“国家如今就缺明算之士!卿要在这个方面,多注意培养明算人才!”
蔡京当今表态:“请陛下放心,臣当铭记圣训,将算学办好!”
赵煦点点头,便放下御车的垂帘,看向被他从潜龙宫里,亲自恭敬的请回来的那柄真宗昔年御用的宝剑,就对着燕援吩咐:“摆驾交子务!”
燕援恭身领命。
车驾便在御龙诸直的护卫下,改道向东,朝着都亭驿方向而去。
半个时辰后,车驾在汴京交子务前停下来。
早已经得了旨意,御驾今日要驾临的李宪,早早的带着交子务上下的文臣、伎术官和内臣们出迎。
“老臣恭问大家圣安!”
许久不见,李宪看上去似乎是老了一些。
他的鬓发,出现了衰白的痕迹。
这很正常!
一年之前,李宪还是熙河路说一不二的帅臣,麾下雄兵数万,横行西北,傲视各国!
吐蕃人敬他、怕他,西贼畏他、惧他。
沿边的武臣们,在他面前,更是和小猫咪一样温顺。
他最威风的时候,甚至能让彭孙这样的遥郡武臣,给他洗脚。
彭孙还得笑着逢迎他。
可回京以后,曾经的权势,顿如过眼云烟。
甚至差一点,他就会被文官们弹劾,连内职都保不住。
如今虽然地位依旧很高,甚至已经升到了内臣的顶点——入内内侍省都都知!
可实际权力,却已经没有多少了。
更是只能在这交子务里,和工匠、小黄门还有两個九品的京官打交道。
于是,他老的快一些,很正常。
赵煦看着这个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老臣,轻声勉励道:“李都知要振作起来啊!”
“将来,我还得依靠都知的智慧辅佐!”
李宪顿时就泣不成声:“大家……”
赵煦点点头,他在现代,见过一些和李宪类似的人。
曾经在台上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大人物,一旦退休,几个月就能白了头,甚至根本认不出来。
“交子务只是一个开始……”赵煦只能画饼:“待此间事了,我还有大事托付都知!”
李宪是个好用的内臣。
他还年轻!
现在才五十多岁,只要他能保持好心态、斗志,他起码还能给赵煦服务十年以上!
当然,不能再让他直接去碰兵权了——李宪再碰兵权的话,士大夫们会疯掉的。
李宪听着,擦了擦眼泪,笑着道:“老臣丑态,让大家见笑了!”
赵煦笑了笑,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位昔年的大将。
赵煦很清楚的,当年在汴京城里,他父皇身边那个谨小慎微的李宪,在去了熙河路之后,就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李宪,是一个被官场和战争,千锤百炼出来的老油条。
也是一个都敢变着法的不听圣旨指挥,学会了圆滑的应对来自汴京不合理的指示的合格大将!
所以,李宪的表态,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好在,赵煦对此也无所谓。
只要能办事,他才懒得管大臣们心里面的想法呢!
于是,就在李宪率领的交子务官吏的簇拥下,在燕援率领的御龙直护卫下,步入交子务的官署。
和开封府府衙相比,交子务就寒酸多了。
大门上的漆都已经掉的差不多了。
交子务内部的大堂,更是看着就像年久失修的样子。
赵煦走在其中,扫了一眼,就将李宪喊过来:“都知,交子务,往后主要是发行交子并应对各地商贾的兑现……”
“这大堂改一下吧……”
李宪立刻说道:“老臣恭听大家吩咐!”
赵煦嗯了一声,命人取来纸笔,然后在公堂上的案台,直接画了一个图样给李宪:“且依次打造相关窗口……”
“往后,商贾来交子务兑换交子,或者购买交子,皆以此窗口,进行内外交易……”
李宪接过来那张纸,看了一眼,立刻就阿谀起来:“大家圣明!”
“有此御图,今后商贾便利多矣!”
赵煦呵呵的笑了笑,没有接李宪的话,而是问道:“宋辽交子务制的版,沈括如今制的如何了?”
李宪答道:“启奏大家,沈提举正在专一制造军器局中,日以继夜的制版……”
“昨日老臣才去看过……”
“三版皆请了国手郭熙等出手,所制之版刻精美无比……”
“如今只剩下些细节的修补,大约明日,最迟后日,老臣便会和沈提举亲自奉版献于御前!”
赵煦听着,颔首点头:“善!”
郭熙是如今大宋在绘画、雕刻方面的艺术大家,尤其是雕刻方面的成就,无人能及。
汴京城中,所有中央官署的壁照,皆是他的作品。
几乎所有宰执家里的壁照,也都是他的手笔。
从这里,就可以知晓,他的艺术成就到底有多高了。
而沈括怎么请得到郭熙的?
很简单,郭熙是大宋画院的翰林待诏。
他给皇室服务,是他的义务。
而且,听李宪的话,似乎除了郭熙外,还有其他画院的画家也参与了制版和设计。
这就让赵煦对即将开始印刷的宋辽交子,充满了期待。
一种货币,图案精美,也是价值所在。
于是,赵煦问道:“那么交子务用的纸,可准备好了?”
李宪答道:“奏知大家,从去秋开始,文思院就已经在着手准备,新的交子用纸了……”
“如今,已经制备了数万张新纸,所用工艺、触感,皆与旧纸不同!”
“老臣已经亲自看过……确是好纸,堪用的很!”
说着,李宪就让人,将一张崭新的纸,拿到赵煦面前。
赵煦接过来,放在手心摸了摸,触感软硬适中,摩挲在手心,稍微有些粗糙感。
同时,纸张的颜色,略微发灰。
赵煦猜测,可能是晒纸过程中,用了某些技术的缘故。
然后,他就提笔蘸了些墨水,在纸上重重的画下一道墨迹,看着墨水迅速浸入纸张后,他就撕下这一截纸,纸张发出响亮的撕裂声。
赵煦点点头,这样的纸张,只要制作工艺不会外流,那么,外人想要仿造,需要的时间将很漫长。
考虑到交子三年一回收,光是仿造纸张,仿制者就需要差不多一年。
然后各种防伪手段和版印,又将成为横在伪造者面前的障碍。
如此,就基本可以保证,这一期交子发行期间,伪造的数量不会太多。
一年后,新的技术迭代应该已经完成了。
到时候,甚至可以棉花造纸,同时在染色技术上得到突破。
这样不断地进行技术迭代,差不多就能保证,伪造的交子,永远无法达到真交子的技术水平。
这也是最好的防伪办法。
将手里的纸张放下,赵煦对李宪叮嘱道:“都知要做好保密工作!”
“相关参与者,在未来三年,不可离开文思院!”
“老臣晓得!”
事关三百万贯的交子!
而且是每年三百万贯,李宪知道,有的是人会不惜代价的刺探其中情报、工艺。
这样的事情,过去就很多,现在自然也不会少。
所以,只能是将相关工匠,在交子发行期间,半软禁在文思院等地。
只要版印、纸张和油墨,没有泄露出来。
交子就是安全的。
……
出了交子务,赵煦在李宪恭送下,乘上御车,在御龙直护卫下,浩浩荡荡的回到了皇城。
在宣德门前,左相韩绛等宰执,早已在此等候。
他们恭恭敬敬的将赵煦映入皇城,然后恭送到内东门下,才再拜而去。
御驾从内东门,向前直行,很快就抵达了庆寿宫。
庆寿宫前的閤门,已经得知了赵煦返回的两宫,早已经在等候了。
见到赵煦从御车上走下来,两宫就领着女官、内臣们迎了上来。
赵煦老远就看到了两宫的身影。
自然一下车就迎上前去,恭身而拜:“太母、母后……臣回来了!”
两宫自然已经听说了,赵煦在开封府府衙的事情。
都是既高兴又欣慰,连忙上前,扶起赵煦。
“官家是真天子……此番出幸,朝野都已拜表称贺……都说官家乃是我大宋成王一般的雄主……”太皇太后满脸兴奋的说着。
向太后却只是抱着赵煦不说话。
儿行千里母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