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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元年正月丁巳(28)。
保慈宫内。
赵煦坐在两宫中间,把玩着手里的一封来自广西的上书,嘴角带着些微笑。
这封上书来广西宜州溪侗司。
乃是宜州下面的南丹州刺史莫世忍请求宜州溪侗司公事李安代为上奏的。
上书内容很简单,莫世忍听说新君即位,请求入朝朝觐。
南丹州莫家,是宜州地方上的溪侗首领。
从宋初以来,便雄霸一方,世袭着南丹州的刺史一职,属于最古老的土司家族之一。
而宜州,为邕州、宾州、柳州、观州等大宋军州包围,大概在现代的广西河池市、柳州市境内。
南丹州则应该是河池市的南丹县。
赵煦在现代,曾经去过当地。
因为,当地有一个旅游特色——壮族民歌之乡!著名的刘三姐的故乡!
而溪侗人,传说是山越之后,应该是后来的苗族、壮族、侗族等多个少数民族的祖先。
所以,在文化上,莫家和侬家、梁家,以及交趾境内的杨家、刘家等都属于一个谱系。
“六哥在想什么呢?”向太后看到赵煦出神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赵煦笑了笑,答道:“回禀母后,儿在想……这溪侗人家,是何模样……”
他扬了扬手里的上书。
向太后笑了笑,道:“六哥既然好奇,不如就让这莫世忍入京朝觐好了!”
一個土司请求入京朝觐?
可以答允,也可以拒绝。
既然皇帝好奇,那就许他入京一趟吧。
赵煦微笑着颔首。
开始期待起莫世忍入京了。
“莫世忍!”赵煦脑海里闪过了,那个在绍圣时代,曾经入京朝觐他的老土司的模样。
赵煦对这个人印象很深。
并不是因为,莫世忍的恭顺。
而是因为莫世忍入觐时的请求——一个土司,入京朝觐,不求赐佛经经书,却求赐儒家经典!
这实在是出乎当时的赵煦的意料。
自然印象深刻!
但也就仅此而已——毕竟,莫世忍只是遥远的广西的一个地方小土司而已。
能允许他入朝拜谒天颜,已是皇恩浩荡。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莫家,已经是赵煦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自然有必要,将之诏入京城,亲自交代一些事情。
“一家独大,可不是什么好事!”赵煦在心中说着。
侬智会、侬德盛等人,必须要有人牵制。
莫家就是最好的人选。
这就是大小相制的化用:莫家若参与到未来的右江游戏中,作为外来者,他们就只能充当赵煦的眼睛、耳朵。
这就是完美的监军!
同时,莫家人,赵煦是信得过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在现代看过,莫家在接下来的两百余年一直忠心耿耿的事情。
也是因为莫家从大宋太祖时代,就已经是赵官家们在宜州的重要打手,协助宜州官府镇压当地少数民族的急先锋!
莫世忍,更是有着可以竞选感动大宋土司奖的资格!
其自熙宁初年,从宜州率部,杀回南丹州,杀死其兄长莫公账,夺取了南丹州后,哪怕没有得到汴京的册封,也无怨无悔,一直恭顺,同时每年还向汴京进贡白银一百两!
同时,可能是因为曾经在宜州城、桂州城等地求学、生活过。
所以,莫世忍知道文化的作用。
于是将其儿孙全部送到宜州、桂州、柳州等地求学。
根据现代的一些地方野史传说,黄庭坚被贬宜州时,就有莫家人在黄庭坚门下求学。
本来,莫世忍不上书,赵煦都已经打算战争结束后,诏其入京。
现在他既然主动上书请求入觐,赵煦自是求之不得。
赵煦正盘算着,就听太皇太后忽然问道:“官家,天旱不雨,朝臣们请求老身、太后还有官家都择日去祈雨……官家怎么想的?”
赵煦看向太皇太后道:“此中事,孙臣不懂,一切太母做主就好了!”
赵煦若没有记错的话,这场旱灾差不多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但,这种反常的气候,会在未来继续出现。
因为,这是全球性的小冰期。
……
回到福宁殿。
冯景就将一封实封状送到赵煦手中:“大家,通见司刚刚送来的宋押班上书!”
赵煦点点头,看了看实封状上纹丝未动的火漆,也检查了一下其上宋用臣用着特殊印记做好的记号。
于是,确认了这封上书在宋用臣交到马递手中以后就再没有人动过。
这才拿着它,走回内寝,然后拆开火漆,将其中的上书取出来。
赵煦低着头,细细的看完。
然后笑了起来,抚掌而赞:“善!”
“不愧是宋用臣!”
这可是在赵煦的上上辈子,与李宪、石得一、刘惟简被旧党并指四凶的大貂铛。
也是堤岸司、清汴司的创始人。
更是都堂、崇文院还有武学、太学的建立者。
既会搞工程管理,也擅长赚钱盈利。
自然,他做事是很仔细也很认真的。
赵煦交给他的任务,几乎是完美的完成了!
从防汛到清淤到修路……
数月时间,虽然花钱如流水,但赚钱速度也同样不赖。
赵煦拨给他的百万钱帛,如今居然还有着五十多万贯铜钱和将近三十万匹绢布的余额!
实在是了不起!
不过,也确实花了好多钱!
赵煦放下手里的奏疏,他知道的,如不这样玩,他从自己父亲封桩库里赐下的钱帛,早就该花的一干二净了。
而且这样玩,才是真正的市场经济!
毕竟,这是英雄好汉们的自由选择。
一切都是出于他们自身意志的选择。
况且,赵煦可是给了他们出路的。
无论北上熙河,还是南下广西,都是篮海!
正该是英雄好汉们发挥他们才智勇气的地方!
唯一可惜的是,现在没有燧发枪,他们只能靠着弓箭、长矛、大刀保卫他们的财产了。
“三千一百余人选择了南下广西……”
“一千五百余人,选择了北上熙河……”
“还算可以!”
赵煦说着。
然后他仰起头,看向福宁殿的殿梁。
“也不知道,未来的人们,如何看待今日这些南下的英雄好汉?”
“会不会有人将他们的故事拍成电影……”
赵煦说着,脑子里莫名的浮起了一些奇怪的电影标题。
《交州往事》、《荒野大镖客》、《日落广源州》、《与狼共舞》……
他赶紧摇了摇头,太荒诞了!
……
登州。
苏轼此刻正在登州的海边,巡视着一座在冬天,建立起来的码头。
已经有渔民开始出海打鱼了。
登州的近海海湾,有着丰富的渔业资源。
但,过去的人们,却很少出海打鱼,主要是因为海上危险,一旦遇到风暴,就会船毁人亡。
其次,则是大多数百姓,根本购置不起渔船,更买不起在海中捕鱼的渔网。
买得起人,则不可能吃的了出海的苦!
直到苏轼到来。
他在偶然间尝到了海鱼的鲜美后,就大力的开发起渔业来。
去年七月,苏轼上任不久就从登州的宽剩钱里拿出了三千贯,用来建立了一个官营造船厂。
这个船厂,主要生产小型近海渔船。
然后,苏轼将生产的渔船、渔具,租给了那些自愿出海打鱼的渔民,并和他约定好,租金就用鱼获来抵偿。
一般是四成的鱼获。
同时,苏轼还亲自推广海鱼鱼干,到处送食谱。
甚至还写了一首《水调歌头.重阳日食登州鱼》的词。
在他的推广下,登州东坡鱼之名不胫而走。
登州海鱼干不仅仅迅速出现在了登州士民的餐桌。
还出现在了附近的莱州、密州、潍州等地。
甚至就连汴京,也有商贾来登州收购。
登州鱼干的名声,一炮打响。
渔民们的鱼干,不再发愁销路。
官府也赚到了许多的钱,去年虽然才打了几个月的鱼,但也赚到了一千多贯。
预计今年就可以收回全部的投资!
明年开始就全是盈利了!
为此,京东路都转运使熊本,亲自来登州看过,称赞他的举措——便民利国,实社稷之善政。
还打算表奏朝廷,为他请功,更要在整个京东路的沿海地区推广。
但苏轼劝了下来。
因为,他感觉起码得在登州推行三年,有足够经验,总结出制度,才可以推广到其他地方。
不然,恐怕就会害民了!
苏轼骑着马,心满意足的绕着登州府城蓬莱外沿海的那几个渔船码头看了一遍。
看着那些渔民,架着渔船,从一个个码头出海,然后满载而归。
苏轼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不过,渔民们和他反应的问题,也让他有些忧心。
很多人都说——明府,我等小民,出海捕鱼,常有伤寒之患,却苦无医药!
这个事情,确实很难办!
渔民本就穷苦,请不起医生,也看不起病,吃不起药。
何况,他们还住在海边,就算有钱,一旦有了急病,也难以请到医生!
“吾定可以想到办法的!”苏轼说着。
忽然,他脑子里灵光一现,想起了偶像范仲淹在家乡创办的义庄、义学和义田。
“为何吾就不能在这登州,效范文正公故事,以官府之钱,创办一个义医院?”
“这义医院,有些拗口……”
“不如,就以养生民,济贫苦为名,号养济院!”
苏轼顿时浑身一个机灵,再也坐不住了。
他当即打马,带着随从官吏们,急匆匆的回到府衙。
进了府衙大堂,苏轼正准备召集他的幕僚、佐吏和登州上下官员,一起商议这个事情。
他的爱妾朝云,就来到他面前,低声道:“官人,汴京城来了天使,言是有官家手诏……”
苏轼楞了一下:“天使?官家手诏?”
朝云点点头。
苏轼只能先去府衙后宅之中,见了那位从汴京而来的天使,并从后者手中,接过了天子手诏。
苏轼拿着手诏,看一遍。
确认确实是当朝天子的笔迹,然后他就看着内容,有些发呆。
“官家给登州拨钱五千贯,命我营造码头,并查清楚登州海岸的礁石,理清航线?”
苏轼喃喃自语着。
然后,他脑子里一道闪电划过。
“市舶司!”
“登州有可能开市舶司!”
于是,一切豁然开朗。
市舶司,那是日进斗金的好机构!
迄今,大宋只有广州、杭州有市舶司。
然后,还有泉州这个即将开港的市舶司。
若登州也能有一个市舶司……
苏轼的呼吸开始急促。
他仿佛看到了海外商贾接踵而来,登州市场繁荣昌盛的景象。
登州是可以承接来自高丽、北虏、日本的商贾的!
同时,苏轼也知道,养济院需要的钱帛,可以找谁要了?
登州的形势户们!
于是,苏轼在送走使者后,就命爱妾朝云磨墨。
他提笔开始给登州境内的形势户、士绅人家写信,请他们三日后至府衙相商。
苏轼的邀请,自然不会有人拒绝——谁能拒绝一位天下知名的文豪名士的邀请?
于是,在宴会当天整个登州的士绅,齐聚登州府衙。
隔日,登州传出消息。
在登州知府苏公之恳求下,登州大户数十家,愿共捐黄金五百两,钱三千贯,于登州城及各码头附近,兴建养济院,以平价售卖医药,并收容孤寡穷苦之病人。
同时,登州开始全面动员。
渔民们有了新任务,他们开始探查海岸线,并向官府报告礁石、暗流以及天气情况。
而登州的士绅形势户们,则带着人,沿着登州海岸,寻找一个水深、地势平坦,可以营造海港的地方。
登州的官吏们则开始翻找起各种文牍,寻找过去的记录。
整个登州,都开始为了市舶司而疯狂。
没办法!
在大宋,民风一向如此:一切向钱看!
为了赚钱,天下的英雄好汉,都汇聚登州、莱州,风餐露宿,寻找黄金。
为了赚钱,河北与辽国接壤的地区,每天都有人冒着掉脑袋以及被辽国人黑吃黑的风险,背着铜钱去对面购物,赚一个差价。
为了赚钱,西北沿边的弓箭手,甚至可以在晚上悄咪咪的摸过边境,将铁器、铜器卖给那些白天和自己打生打死的党项人。
便是在朝堂之上,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除了少数几人,其他谁家不是有着亲戚、下人经商?
而市舶司,已经被证明是大宋最赚钱的机构!
……
元祐元年正月戊午(29)。
诏命天下诸路经略司、转运使司、提刑司、常平司等,查访辖区老迈县尉、巡检,考核其任职政绩,或予以转官,或予以奏差。
美其名曰:恩泽吏员。
其实却是要淘汰掉那些老的都快老年痴呆的官吏。
给他们一个官身,让他们不要占着茅坑不动。
没办法!
现在大宋的政治环境下,这些胥吏出身的县尉、巡检,哪怕老的都已经痴呆了,也没有人敢让他们致仕——万一这个老头有个叫蔡确的儿子,那可如何是好?
只能是打着推恩的幌子,让他们赶紧挪位子。
第二天,正月乙未(三十)。
诏以大名府去岁水灾,民田多有洪水浸泡,耕种未得,虽有赈济,却恐官司拘禁,命大名府冯京体量察访赈济,相机宽宥百姓所欠官府钱粮。
同日,太皇太后、向太后,并驾开宝寺祈雨。
两宫出幸,自然是浩浩荡荡。
光是仪卫就多达千余,更有大量车马景从。
这一天的开宝寺内,汇集了无数高僧,念经声、诵经声整日不停。
然而……
没有卵用!
隔日依旧是一个艳阳天!
太阳照着汴京城,群臣都开始窃窃私语。
于是,群臣共请赵煦驾临大相国寺祈雨。
毕竟,之前宰执们祈雨不成,现在两宫出马也不成。
可不得天子亲自出马了吗?
赵煦当然是想能拖就拖,最好拖到起风的那一天。
只是,他根本拖不了。
因为,汴京已经两个多月没有下雨。
要不是神卫军在京城内外,打的一百多口自流井,陆续开始投入使用。
现在的汴京城的吃水情况,就已经要恶化了。
即使如此,也撑不了太久的。
蔡河、金水河、五丈河这些汴京城最主要的饮水河流的水位都在持续下降。
从上到下的所有人都被干旱影响。
所有人,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看向皇宫。
没有办法,赵煦只能同意,让礼部选一个良辰吉日。
好在礼部尚书韩忠彦,家学渊源,惯会察言观色。
所以,他上报了一个让赵煦满意的吉日——元祐元年二月乙巳(初十)。
两宫和赵煦,在看到这个日子后,都觉得甚好,于是同意了礼部所选的日子。
但朝堂上,却并未因此安静。
反而,开始翻滚起波涛来。
持续的旱灾,给了一些人借口。
特别是当司马光于二月辛酉(初二)再次告病之后,可能是受到了刺激。
于是,便开始了他们的动作。
“朱光庭这书呆子……”赵煦拿着手里的谏官上书,摇了摇头。
谏书上有着贴黄:司马光今年以来,屡被疾矣!陛下宜当早去朝中奸邪,专用忠贤,天意助顺,就陛下太平功业,司马光必安!唯愿陛下早赐睿断施行!
这书呆子,还真以为赵煦对司马光仰慕崇拜!
在贴黄之外,还有贴黄:臣窃唯陛下即位以来,圣政日新,超越古今,然而今日去奸邪,进忠贤,其势易也!
那么他指的奸邪是谁?
如韩绛、李清臣、张璪之奸邪,天下所愿去者也!
忠贤又是谁?
司马光、吕公著、范纯仁、吕大防等忠贤,天下所愿进者也!
哦……
原来您已经代表全天下啊!
赵煦玩味的将手中的谏书一丢,讥讽着:“那朕以后干脆都听您这位代表了天下人的正言的话好了!”
只是,赵煦还真没什么办法治这样的人。
因为朱光庭是左正言,他是谏官。
谏官本来就是干这种事情的。
无论说的对,还是说错了,这都是他的职责。
何况,赵煦知道,朱光庭这个人本性就是如此的。
他就是个书呆子。
他上书所言的这些话,大概率就是他的心声。
为什么?
因为他是程颢的弟子门生,五路伐夏的时候,此人在京兆府跟着吕大防一起负责大军后勤供给的时候,就以做事一板一眼,恪守法条儿闻名,号为‘明镜’。
这可不是他自己吹嘘的,更非是士大夫们之间的互相吹捧。
而是有着事实依据的。
当年其在京兆府为官,就连当地的百姓之间有了争执,也愿意找他协调。
人格魅力和道德操守可见一斑!
于是,人称:明镜先生!
若只是这样,赵煦心里面还会打鼓,会怀疑这个人的用心和出发点。
可关键在于——朱光庭在赵煦的上上辈子亲政后,虽然屡次被贬。
但这个书呆子,每到一个地方,都认真为百姓做事。
遇到旱灾、水灾,总是出现在第一线,亲自为灾民煮粥,也亲自察看赈灾的每一个环节,生怕有一粒米被人私吞,以至于日夜不休。
最后竟是因为旱灾严重,而在祈雨时跪死。
所以,他是真的践行了他的老师程颢天理人伦之道的士大夫。
他是真的相信,这个天下万物皆有天理。
也是真的认为,现在都堂上的韩绛、李清臣、张璪都是奸邪。
正是这些人的存在,让国家政治变得浑浊。
他不是李定那样的投机客。
也不是刘挚那样带着私人恩怨来搞政治斗争的政客。
就是一个书呆子,一个恪守自己信念的士大夫。
所以,赵煦也只是生生闷气,很快就想开了。
赵煦是很清楚的。
朝堂上需要做事的聪明人,但也需要像朱光庭这样坚守自己理念的书呆子。
哪怕是当个吉祥物,哪怕是当个花瓶呢!
更不要说,赵煦一直想着,要在未来将二程的思想据为己有。
所以,他也只是说了两句气话,就重新拿起了朱光庭的上书,然后在上面批示:司马光、吕公著、范纯仁、吕大防,朕之股肱也!韩绛、李清臣、张璪等大臣,亦朕之臂膀也!明道先生遗朕书曰:天地之用皆君之用也!其注释曰: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知、信皆仁也!人君治政则不然,士农工商,皆天子之民,清流浑浊,皆陛下之臣!
其与爱卿共勉之!
批示完,赵煦将笔一丢,把谏书交给一旁的冯景,道:“送通见司,让通见司誊抄三份,两份送保慈宫,一份转谏院!”
“是……”冯景低着头,接过了谏书。
赵煦却是摇头。
是的,朱光庭的这封谏书,是直接送到赵煦这里,而不是从两宫那边送来的。
这既是赵煦日拱一卒后得到的权利——谏官、御史,假若指明给他的上书,两宫一般都不会再过问,直接由他处置。
同时,也是赵煦肯捏着鼻子批示朱光庭的原因——他可是直接跳过了两宫,向赵煦奏报的!
哪怕只是这个原因,也不该对他有什么惩罚。
相反还得鼓励一下!
……
通见司将赵煦批示的副本,送到保慈宫的时候。
两宫也在苦恼着一个事情。
因为旱灾持续,宰执、两宫祈雨都没有效果。
于是,很多声音,都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了。
一般的人,无论是私下议论,还是公开上书言事。
两宫也都不会放在心上。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事情乃是一个元老捅出来的。
光禄大夫、端明殿学士范镇!
这可是四朝元老,论资历和文彦博一般无二的大臣!
当通见司送来赵煦批示的朱光庭上书,两宫看完后,就都有了想法。
“娘娘,不如去请六哥来……”向太后提议:“毕竟,范学士上书所言,涉及先帝……”
“恩!”太皇太后想了想,也点头应允。
此事,确实也只能请官家来,才能做出决断。
毕竟,事涉先帝的主张,同时牵扯了太祖、仁庙、英庙三代帝王。
于是,便命粱惟简去将赵煦请到保慈宫来。
赵煦得报的时候,诧异了一声,就问着来请他的粱惟简:“太母、母后,遇到何事了?”
“奏知大家,乃是已经致仕在家荣养的故光禄大夫、端明殿学士范镇上书……”
“上书内容,臣就不大知道……只知两宫慈圣皆为之苦恼……”
“范学士?”赵煦诧异了一下。
范镇就是那位抚养范祖禹长大的叔祖,同时也是欧阳修的密友,新唐书的作者。
赵煦即位后,曾下诏请他入京。
但他年纪太大了,家人怕他经不起车马劳顿,所以上书致仕。
于是,加端明殿学士封蜀郡公致仕。
便跟着粱惟简,到了保慈宫,给两宫请了安,赵煦就问道:“太母、母后,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事情?”
太皇太后命文熏娘,服侍着赵煦坐到她身边,然后将一纸上书递给赵煦:“范学士上书,言及祖宗宗庙的事情……”
“老身还有太后,皆妇孺也……这种祖宗之事,还是得官家来拿主意!”
这是自然。
此事涉及了先帝、英庙的决定。
也牵扯了太祖、仁庙在宗庙的位置。
若官家是个正常的孩子,她和向太后也就拿主意了。
可偏偏这位官家他不是正常的孩子啊!
特别是正月之后,太皇太后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越来越多的大臣,特别是御史台的谏官,有什么劝谏的话都开始选择向福宁殿独奏,而非向她和向太后进言。
还好这个孩子孝顺,批示后的奏疏,总是记得命人拿来给她和向太后复核。
不然的话,那些谏官到底和官家说了什么?她这个太母都不会知道!
于是,太皇太后自然知道这些动向意味着什么?
群臣,皆归心矣!
要不是官家年纪太小,那些大臣恐怕会迫不及待的拥戴着他亲政了。
至于她这个太母?
不好意思,真不熟!
这自然多少让这位太皇太后,心中有些不舒服。
在不舒服的同时,她也知道,国政的事情,特别是那些和先帝有关的事情。
她必须也只能和这个孙子商量着来办了。
这既是为了高家着想,也是为了她的身后名考虑。
她这个太母,今年已经是五十有四了。
慈圣光献享寿六十有一,章献明肃也是同寿。
这意味着她大概率也是差不多的寿元。
所以,每次看到这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自信,同时越来越聪明的孙子。
太皇太后,都是面带笑容、慈祥。
赵煦却是接过了上书,低头一看。
还真的是个很麻烦的问题呢!
范镇上书,只说了一个事情,内容也不过百来个字。
但却同时牵扯了法统、宗庙和好几代天子!
这事情很简单。
自周以来,历代王朝皆以昭穆为宗庙排序。
父为昭、子为穆,子子孙孙排序下去。
但宗庙之中,从王莽之后就只有九个位置。
所以,这样排序后,总会有人得被请出宗庙,以此保证宗庙的正常。
于是,就有‘亲尽而祧’的制度来补充。
同时,还有着‘万世不祧’的固定的祖先神位。
于大宋而言,自然是太祖、太宗,居万世不祧的位置上。
其他先祖牌位,都要依照亲近而祧的制度毁庙,迁于太庙的东西夹室。
譬如赵煦即位,便祧翼祖神庙,迁于夹室。
而范镇上书,提及的这个事情,则牵扯了从英庙即位到赵煦的父皇即位这一段时间的皇室骚操作。
起初,英庙即位,仁庙神灵入主宗庙,祧禧祖之庙。
这是正常的。
但,赵煦的父皇即位后却选择将禧祖的神位请回了宗庙,把顺祖祧了出去。
这下子就犯了一个昭穆制度的大错。
因为,按照父子昭穆,祖孙同昭的祖庙排序,正常的排序应该是这样的:
禧祖(赵眺)、顺祖(赵铤)、翼祖(赵敬)、宣祖(赵弘殷)、太祖(赵匡胤)……
于是,按照父在左,子在右的昭穆制度。
太祖皇帝的神位,在迁了顺祖,而保留了禧祖的时候,他很尴尬的出现在右边,也就是居于穆的位置,在宗庙的方位上出现在西方,而不是东方!
而太宗皇帝则出现在了不属于他的位置上——居左,位于昭位,尊于东方!
赵煦的父皇,做这样的选择很好理解。
朕是太宗子孙!
又不是太祖子孙!
把自己的祖宗,放到更好的位置上,这是人之常情。
而且,赵煦的父皇也有理由的。
自古以来三不祧——始祖、太祖、太宗。
所以,保留禧祖儿祧顺祖,合情合理!
若赵煦是上上辈子的他,估计此刻也会做出和他父皇一样的选择。
但……
他低下头去,想起了那些现代网络上的梗。
再看着范镇的上书文字。
于是,赵煦轻声道:“范学士所言,确实有理……”
“太祖自宋州有天下,祖有功而宗有德……岂能使太祖皇帝不得正位东方?”
“如今天旱,恐也与宗庙礼乐不正有关……
“不过孙臣毕竟年幼,所思所虑,难免浅薄……”赵煦笑着说道。
“不如,下都堂,请宰执们都来商议商议?”
这么大一口锅,赵煦当然不会往自己身上背了!
正好,也可以借着这个事情,分散一下朝野注意力。
免得又有类朱光庭的书呆子,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