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怕卫湘君惹祸,无非不想汉乡侯府被带累到。
不过这会儿,岳王后从外头进了偏殿,老太君到底没胆量出去。
除了榻上躺着的,一屋人全都跪下了。
岳王后径直走到榻边,端详史夫人良久,用帕子抹着泪道:“夫人为主上操劳半生,本该安度晚年,如今却要受这病痛折磨,教人瞧着心疼……”
史夫人似乎听到了,紧闭双目,摇了摇头。
“娘娘,实在是头风症无药可医,便是扁鹊在世,也无计可施。至于这位姑娘,或是出于好意,也或是……急功近利。她医术不明,经验又尚浅,若要任性为之,受害的终究是史夫人。”
这太医本事平平,狡辩起来,倒头头是道。
岳王后沉吟片刻,吩咐左右,“送史夫人回府,好好照料。若有何事,赶紧报进宫中。还有其他人,也都散了吧!”
“老匹夫,你救不了史夫人,还不让别人救?”
秦轼之冷不丁嚷了起来,“难怪那么多人骂太医院,一个个尸位素餐,半点正事不做,全跑宫里颐养天年呢!”
“轼之,不可无礼!”
岳王后厉声喝止。
秦轼之叫得厉害之时,卫湘君一眼不眨地瞅着榻上的人。
这一趟进宫,卫湘君带着自己的小算盘。
岳无咎到底羽翼未丰,很多事帮不上忙。卫湘君要找一个更厉害的靠山,还得是没人敢惹的。
岳王后便是绝佳的人选。
只是她第一步都没踏出去,就被拒了。
卫湘君的确有些沮丧。不过这会儿,她把别的都放下了,真心见不得史夫人如此痛苦。
这便是身为大夫的天性。
老太君撑着地想站起,卫湘君伸手去扶,却被她一把甩开。
看着老太君往门口退,卫湘君还在迟疑。
“主上驾到!”
外头有人喊。
好吧,这下又得跪了。
一双黑底绣金丝龙纹靴,从卫湘君的眼前闪了过去。
实在没忍住好奇,卫湘君飞快瞟过去一眼。
这位身着黑袍的国主,身形清瘦,背也没有挺直,和卫湘君想象中的一国之君,不太一样。
“奶娘如何了?”
“主上不必忧心,太医说了,这病需要静养。”
岳王后赶紧回禀。
在榻边坐下,这位蓟北孝王拾起史夫人搭在榻边的手,命道:“来人,孤亲自送史夫人回府!”
说着话,孝王起身,竟要将史夫人从床榻上抱起。
“主上不可,让老奴们来吧!”
有人操着公鸭嗓的人拦道。
是那个太监冯保?
卫湘君正瞧着冯保,那太医凑了过去,“主上,下官这就让太医院送步舆过来。”
“送什么步舆?”
孝王眼神一凛,冲太医吼道:“史夫人有功于社稷,你们不知?拿那么多银子养着你们,连个小病都治不好!太医院一个个混账透顶!”
“主上,有人能瞧这病,太医死活不让。”
跪在另一头的秦轼之接过了话,全不管岳王后侧过头,在拿眼瞪他。
“何人?”
孝王四下看看,一挥袖子,“都给孤起来!”
众人纷纷站起之时,秦轼之已挤到卫湘君那儿,指着她,“主上,她有这本事!比太医院管用多了!”
“轼之,这是玩笑的时候……”
岳王后气到出声斥责。
“启禀主上,小女的确会治头风症。”
卫湘君脱口而出,甚至没等岳王后把话说完。
“这女孩儿倒是敢说!”
冯保一扫拂尘走了过来,上下瞧瞧卫湘君,“哪家的呀?”
“小女卫湘君,乌衣街正修堂……郑乔生的徒弟。
卫湘君淡定地瞧向面前这张皱纹密布的脸。
再没有什么汉乡侯府千金,从此以后,只有女医卫湘君。
冯保的眼神明显闪了闪。
“回主上,这女孩自称学医,可瞧着岁数,便没经过多少历练,且太过自以为是,到底不可相信。”
“太医好没意思,你若没这本事,不如让贤。三回五次挡着救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史夫人有深仇大恨!”
卫湘君都不耐烦了。
冯保回到孝王那儿,低着头说了几句。
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主上,卫湘君应当是好意。可她的确尚未出师,臣妾不敢让史夫人冒这个险。”
孝王哼了一声,“让她出去!以后再有想进宫胡闹的,宫规侍候!”
卫湘君是被冯保手下一个小太监轰出来的,站到外头,又回头朝偏殿望了一眼。
“我知你真心救人。”
秦轼之走过来,“冯保方才进谗言,说你诡计多端,这一回也是为了给郑大夫脱罪而来,居心叵测。”
“他说对了呀!”
卫湘君一笑,“秦公子若得机会,麻烦您跟史夫人说一声。她这病早点医治,便能少些痛苦。小女在郑宅等着她,我们不会害人。”
朝着秦轼之点了点头,卫湘君掉头往老太君那边走。
“卫大姑娘留步!”
有人忽地从里头追了出来,“夫人请您回去!”
认出来的是史夫人跟前的仆妇,卫湘君问道:“夫人醒过来了?”
仆妇是个性急的,干脆抓住她手腕,“夫人之意,便让姑娘去扎一针!”
卫湘君也没想到,最后是史夫人给了她机会。虽然人家明显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没一会儿的功夫,又来了几个太医。
此刻卫湘君拿着银针,全神贯注地在火上淬着,全不管那几位死乞白赖在旁边聒噪,暗示她自己知难而退。
孝王一脸的凝重,只用力抓着史夫人的手。
“主上,此事到底不妥。”
见卫湘君根本不理他们,一位太医走到孝王面前,“史夫人年事已高,针风府穴需从左耳进去,极易伤到大筋,轻则瘫倒,重则危及性命。便是老大夫都不敢轻易动这个穴。我等实在担心,万一失手……”
“如此,哪位太医帮老身下这个针?”
史夫人精神比方才稍好了一些,虽然说话还有气无力。
她这一句出来,太医们纷纷往后退,也终于闭了嘴。
卫湘君拿着针走到榻边,正迎上孝王紧锁的眉头。
“你可有十分的把握?”
卫湘君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把握虽只有五分,卫湘君不能教人看出来。
机会仅此一回,卫湘君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冯保又开了口,“卫大姑娘可要三思,若有闪失,汉乡侯府要受牵连。”
果然是阉人,这话够阴的。
“小女一人做事,一人承担,不想连累无辜之人。若真有不测,小女当场自尽。”
“倒不至于,我瞧这孩子镇定自若,有何不放心的。”
史夫人笑得豁达,“快些吧!我让这病快折腾死了,横竖豁出去。但要逃出生天,我就高高兴兴地等王后娘娘诞育小殿下,看着咱们蓟北后继有人!”
边上众人互相对了对眼色,而一直站在窗边的岳王后,神情有些僵住。
卫湘君没注意到别的,只说了句,“各位不如先在外头等?”
眼看着,太医们出去了,岳王后也没留下,秦轼之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
至于孝王,从来只有他发号施令,自然不会听一个小丫头的。
史夫人身边的仆妇上前,按卫湘君的嘱咐,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左耳施针会遇大筋,卫湘君自不会冒险,打算将针从史夫人右耳横插进去。
这帮太医未必不知,此病针风府穴可解,却怕做多错多,也不愿好好想办法。
卫湘君都要施针了,孝王忍不住又问一句,“你真能治好夫人的病?”
“主上放心。”
卫湘君回着话,手中的针已然探了进去。
偏殿个个屏息静气,秦轼之干脆上前,睁大眼睛在瞧。
“夫人吸一口气,我便要拔针了。”
卫湘君这一句,不说秦轼之,连孝王都吃了一惊,“好了?”
卫湘君拔出针的瞬间,史夫人晃了晃,软软地倒在榻上。
“这叫好了?”
孝王脸色立时变了。
冯保耳朵挺尖,在偏殿外急吼吼下了令,“来人,将卫湘君捆了,下入大牢,严刑伺候。”
“小女做错何事?”
卫湘君看着冯保带了几名禁军进来,淡淡问道。
秦轼之挡在卫湘君前面,指着冯保大骂,“我说,你可是与她有什么私怨,半截子入土的老菜帮子算计一个女孩儿,我都替你丢脸!”
“吵死了!”
都以为昏过去的史夫人突然出了声,“我想歇一会都不成?”
两刻钟后,史夫人打了个呵欠醒来,借着卫湘君塞过来的软枕,靠坐在榻上,“多少年没这么舒坦过了。方才就觉得脑子又麻又热,只想着好好歇一场,轼儿也是闹得很,同他小时候没两样。”
“奶娘头不疼了?”
“让主上担心了!”
史夫人说着,看向卫湘君,“我如今知道了,咱们衡阳城有一位女神医。便是你这本事,何需再等,就这会儿都能进太医院了。”
“小女才疏学浅,并不敢当。我外祖还有师父也从来不敢自称‘神医’,不过是尽大夫的本分。”
卫湘君一脸谦虚,又叮嘱,“今日虽解了夫人之困,若想除根,还需要用药。我回家便给夫人配一剂附子半夏汤,让人送到府上,喝几副下来,夫人头风之症,便永不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