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大人,根据推测,顾白门极有可能还藏身在太平坊内,如果这件事被谏台的言官们在朝堂之上风闻奏事,您仔细想想,一个窝藏逆贼首领的罪名,对郑府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对您的仕途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商庆说完,双目对视着郑诚桥。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郑家问心无愧,两位只管在府上搜查便是。”郑诚桥冷哼一声,藏在袖子下的手握成了拳。
“太平坊能藏人的地方可不止郑大人的府邸,太平坊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当然,我是愿意相信郑大人的,但别人会信吗?顾白门可是从你家的渡口上的岸,郑大人如今的位置,我想觊觎者应该不少吧。”商庆继续说道。
郑诚桥闻言拂袖愠怒道:“你什么意思?是在威胁本官吗?”
商庆微微一笑,并没有被他的怒意吓到,说道:“威胁一位朝廷的三品官员,我可不敢。崔家、卢家、王家、李家、谢家也都有嫌疑,我和典都尉、郑将军自然会去走一遭。只是如今时间紧迫,两日后的朝会,巽国使团在长宁殿觐见圣人,如果那时候言官发难,郑大人您岂不是更加被动了吗?”
“商大人好厉害的一张嘴,本官倒是觉得你应该去鸿胪寺,黄致甫肯定会很高兴的。”郑诚桥说了一句。
商庆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这位身穿锦袍的兵部右侍郎。
郑诚桥眼神闪烁,似乎在思考对策。
典夔喝下一口茶,问了个无关的问题:“郑侍郎,听说卢家的那位老祖前不久在兵圣山上结丹了?”
对于世间七国来说,但凡哪个家族出了位金丹修士,将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一定会引起七国皇室的高度重视。
大乾国祚之所以能绵延六百多年,除了国师赵扶摇这位定海神针,还有一个原因是皇室宗族出了位在玄都山修行的化神老祖。
郑诚桥看向典夔,点了点头。他心中起了惊涛骇浪,卫乾司竟然都渗透在山上去了?
别看典夔长得五大三粗,却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洞隐浊微,等闲之人不敢与之直视,只因他出身大乾最神秘最恐怖的组织:卫乾司。
卫乾司不归内阁,不属六部,也不属于军事系统枢密院,它直接向圣人负责。
主要职能为“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也有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工作,更有监视江湖各大门派之权。
静帝初登大宝之际,内有朝堂派系争斗不断,外有江湖各大门派互相攻伐。
卫乾司以保卫大乾之江山万年稳固,应运而生。
它以“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相荡”为主要建制,下设左右都尉两人,左都尉负责庙堂事,监察百官;右都尉负责江湖事,震慑各大门派。
左右都尉下面是四位指挥使,指挥使再下面就是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八组校尉,以八卦为名:
靖安校尉领乾字一组负责监视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一切动静;
云麾校尉领坤字二组负责监视江湖各大门派的动态;
翊武校尉领震字三组负责逮捕,一旦行动如雷霆之怒;
风媒校尉领巽字四组负责侦察,情报收集,行动如风,无孔不入;
宣威校尉领坎字五组负责监视朝中三品以下官员的一切动静;
鞫谳校尉领离字六组负责一切审问活动;
驺虞校尉领艮字七组负责网罗江湖中各种奇人异士为朝廷所用;
采诗校尉领兑字八组负责各种情报以及民间舆论信息的分析。
每组核心组员八人,以六十四卦名为代号,个个身怀绝技,本领不凡。另有若干情报人员分布各行各业,他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其体系森严,架构严密,外人很难一窥究竟。
除此之外,卫乾司还有可抵十万大军的五千黑骑,若想调动黑骑,必须得到圣人首肯。即便是典夔和许兕,都没有私自调动之权。
郑诚桥保持沉默,他知道此时并不需要他开口,但心中却生出一种危机感。
典夔开口道:“卢照巩一直想进兵部,多次登门拜访夏尚书的府邸,郑大人你觉得圣人会许他个什么官,是左侍郎一职还是右侍郎一职呢?”
郑诚桥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夏尚书”指得是何人,六部尚书中,只有吏部尚书姓夏。
夏是国姓,吏部夏尚书还是当今圣人的皇叔。
这就是当年齐尚真改革的一大高明之处,为了消除静帝时的党争影响,齐尚真大胆向圣人进谏,由皇族耆老担任吏部尚书一职,此举开创了大乾官场的历史先河。
夏尚书也不负圣望,为国荐才,不偏不倚,唯才是举。
至于卢照巩,则是郑诚桥妻子卢照芸的族兄,如今在刑部担任右侍郎一职,两人的官阶虽然同秩,但郑诚桥知道,卢照巩一直想进兵部。
现在的兵部左侍郎是邵介,不但是邵氏族长,还是兵部尚书的候选人,圣人决不会动他。
想到此处,郑诚桥惊出一身冷汗。
如今卢家出了位结丹老祖,若果夏尚书那边扛不住圣人的压力,那么郑诚桥的位置将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郑诚桥突然起身,走到两人对面,对两人躬身拱手道:“哎呀,典都尉,商大人,方才是下官失礼了,抱歉抱歉,郑家一定全力配合两位大人搜拿贼女。”
见郑诚桥答应下来,典夔微微撇过头,与商庆会心一笑。
典夔赶紧起身,伸出右手拖起他的双手,眯笑着眼,显得极为亲切,笑道:“郑侍郎能如此深明大义,倒是俺要谢谢你了。”
“两位大人,请喝茶!”郑诚桥借坡下驴,回到座位上,对一旁的郑开封说道:
“封儿,你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你记住,务必用心协助两位大人,不可懈怠,早日将贼女捉拿归案,你母亲若泉下有知,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郑开封鼻子一酸。
典夔问向一旁的商庆:“商老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卫乾司的探子无孔不入,却连一个小小的太平坊都攻克不了,其实典夔心中也很无奈。
今日若不是发生了郑开封和郑开阳兄弟之间的事,恐怕还不一定能见到郑诚桥,随便以一个“身体抱恙”的借口就可避而不见。
商庆沉吟一下,说道:“昨夜的搜索,必然已经引起了顾白门的警觉,所以我们只能在暗中进行搜查。郑大人,就有劳你发动府上的力量,对两日内进出太平坊的所有陌生人进行排查,任何可疑的行为都不要放过。”
郑诚桥摇动一旁的铃铛,一位灰衫老人走进了大厅,郑诚桥对他吩咐了几句,老人躬身退下。
商庆知道这是郑诚桥已经作了安排,既然目的已达到,他也就不再停留,与典夔相视一眼,典夔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郑大人,今日我们就不打扰了,你这边一但有消息,直接让人告诉我们就行。”
郑诚桥也不再挽留,寒暄几句,亲自将两人送出府外,待四人过了插屏,商庆便抱拳说道:“郑大人,不必送了,若让外人看见徒增麻烦。”
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郑诚桥若有所思,心中暗道:商道中的儿子,果然不是庸人,阳儿参与此事,也不知是好是坏啊。
商庆三人出了郑府,刚好遇见之前去还船的郑府下人,他满脸谄媚的说道:“三少爷,船已经归还了,小的给了一两银子。”
郑开封摆摆手,将他打发走,“去账房领二两银子,就说是我的意思。”
那人顿时眉开眼笑,欢天喜地的走了。
商庆远远地看见一队正在巡逻的金吾卫,又见附近街道上突然莫名多出来几个摆放位置很突兀的摊贩,微微皱眉,对两人说道:“典大哥,郑将军,让你们的人都撤了吧!”
两人齐齐一愣。
“你们这样,反而会让顾白门更加警惕,隐藏得更深。”商庆解释道:
“顾白门既然进了太平坊,再想出去可就不容易了,我们只需要在出坊的几条必经之路的街道上安插大量密探即可。典大哥,郑将军,把布政、延寿、和善三坊内的金吾卫和探子也都撤下来,郑将军,你让金吾卫们去更远处的几坊巡逻,并增加巡逻人数和次数,不过去钦天监的街道上一定不要设防。”
两人不解,典夔问道:“商老弟,这是为何?”
“兵法有云:围师必阙。如今不光是太平坊,布政、延寿、和善三坊都有可能是顾白门的藏身之地,我们不妨将这四坊当作是一座城,不管是谁在帮助顾白门,久必生变,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顾白门送出城。这次灯会,玉京城聚集了全国庞大的观灯人群,大肆封锁城门必定会引发民众的恐慌和骚乱。所以我们要将封锁范围缩小,将他们堵死在这四坊内。”商庆下巴微昂,显得胸有成竹。
两人恍然大悟,眼中带有赞佩之色。
典夔走到不远处一个卖肉的摊子上,对那位满脸横肉的屠夫说道:“让大伙都撤了!”
屠夫不解,典夔顿时骂道:“蠢货,看看你自己,哪里像一个卖肉的屠夫,老子只一眼就给识破了,快给老子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撤了坊内的探子,典夔笑呵呵地走到商庆身边,问道:“商老弟,你们捉妖还用到兵法呀?”
熟读兵法书籍的郑开封也开口问道:“商大人,不知‘围师必阙’出自哪部兵家典籍?”
商庆微微一愣。那座白玉亭中,短发男子落下一子,“《孙子兵法》:围师必阙。云兄,你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