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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手中一刀劈下。【剑来.】
在他和高台白玉京之间,出现一条极其细微的金se丝线,如一线潮向前迅猛推进。
藩王宋长镜不退反进,大步向前,气势瞬间攀升到武道之巅,怒喝一声,双臂交错,隔挡在身前。
脚底下的那座广场,被这位东宝瓶洲第二位止境宗师重重踩踏之后,崩裂出一张巨大的蛛网。
于生死之间砥砺武道,绝不是一句空话,宋长镜当初以大骊皇子身份,毅然投身军伍,戎马生涯二十余年,大大小小的胜仗败仗、苦战死战,不计其数,最终能够从整座东宝瓶洲的武夫当中脱颖而出,宋长镜这一次的迎难而上,恐怕就是原因之一。
那条金线触及宋长镜的胳膊,那件白袍的袖子瞬间被划破,如铁线切割白嫩豆腐一般,轻而易举,要知道宋长镜身上这一袭袍子,可是大骊仙家首屈一指的道家法宝,名为“流水袍”,曾是道家一位上五境陆地神仙的珍贵遗物,号称能够抵挡住上五境修士之下的所有术法神通,可是对上那条罡气凝聚成实质的金se丝线后,竟是如此脆弱不堪。
虽然没了外物的依仗,可宋长镜仍是执意不退,这个男人想要试一试,自己如此这副传说可以媲美金身罗汉的武人体魄,到底能不能挡得住这一记货真价实的神仙刀。
答案很快就水落石出,能,但是只能支撑一个眨眼功夫。
宋长镜仍是不愿就此退去,一声怒喝,满脸焕发出异样的金se光彩,体内气机流转,从之前的洪水滚滚,气势汹涌,变成了一番瞬间水面冰冻、千里冰封的大千气象。
大骊藩王的修长身形连退数丈。
双臂皮肉已经被割出一条细小的沟壑,却不见丝毫鲜血,与此同时,那条势不可挡的金se丝线,即将刻入宋长镜的骨头。
“让开!”
一尊高达数丈、身披青甲的道家符将,把宋长镜撞飞出去数步,由它自己顶替位置。
铭刻有无数道家金字符箓云纹的符甲武将,浑身宝光流转,双手死死攥紧那根与它雄壮身躯不成正比的金se丝线。
一退再退。
最终这尊道家大宗精心造就的山字诀符将,整个身躯被一切为二,只是略显黯淡几分的金se丝线,依旧向高楼白玉京推进。
道家傀儡武将被分尸之后,轰然倒塌,但是它身后出现一位身穿朴素麻衣的老人,伸出一只手掌,挡在那一线之前。
老人一身迟暮腐朽之气,却分明是面若稚童的容颜,给人的感觉古怪至极,老人满脸苦笑,以别洲雅言沙哑问道:“阿良,能否就此收手?”
阿良皱眉道:“栾长野?你不是因为争夺巨子候补之位失败,被流放到北边去了吗?”
老人一边抵挡住那条金se丝线,手心已经渗出血丝,一边无奈道:“一言难尽。”
阿良恍然道:“我就奇怪宝瓶洲怎么有人,能建造出这么一个拙劣的小号白玉京,原来是你啊。”
栾长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曾向齐先生讨教过建造此楼的问题。”
阿良斜瞥了蠢蠢欲动的宋长镜一眼,后者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选择放弃再战的念头。
阿良望向栾长野这个墨家的熟人,手腕轻抖,手中狭刀祥符微微摇晃,显得尤为慵懒轻敌。事实上,先前一刀劈下之后,他若是执意痛打落水狗,宋长镜会死,栾长野挡不住,这座白玉京注定要倒塌,大骊国势会最少后退四五十年,也就是说,齐静春当年建造山崖书院,为大骊国运带来的裨益,阿良会全部收回来,无非是再加一刀劈砍的事情而已。
诸子百家当中,墨家势力不小,分为三支脉,其中一支几乎全是游走四方的豪侠,多是练气士当中的剑修,而阿良多年游荡江湖,是一个名震数个大洲的游侠,准确说来,是阿良对这个栾长野有过一面之缘,而曾经距离墨家巨子只差两步的栾长野,对阿良那是真正钦佩敬畏的,所以阿良认识栾长野,但跟此人不熟。【剑来.】
可是栾长野这句跟齐静春有关的言语,让阿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再次提起祥符,刀尖指向那位被墨家逐出除名的老人,气笑道:“齐静春人都死了,还能拿来当你们大骊和这栋白玉京的护身符?你栾长野啥时候脸皮比我阿良还厚了?”
栾长野沧桑脸庞泛起一丝促狭笑意,使劲摇头道:“跟阿良前辈没法比,齐先生说起阿良前辈,也是阿良前辈你此时的表情。”
前边那句话,阿良将信将疑。栾长野后边这话,阿良相信。
阿良仰头看了眼天空,缓缓收起祥符,收刀入鞘,瞪了老人一眼,“别以为你这缓兵之计,我看不穿。”
当阿良收起祥符之后,大骊皇帝才在陆姓老人的护送下,出现在墨家栾长野身旁。
大骊皇帝想要上前,被高冠老人一把抓住袖子,轻声道:“不可唐突。”
衮服男人笑着摇摇头,挣脱开高冠老人的手掌,继续向前,走出十数步,抱拳道:“大骊宋正醇,见过阿良前辈。”
阿良眯起眼,猛然间握住刀柄。
一瞬间,所有人都心生绝望。
大骊皇帝更是笑着闭上眼睛,坦然赴死。
阿良身后有人苦苦哀求道:“阿良!不可以杀他!”
阿良没有转身,怒意更甚,“你这个不争气的王八蛋玩意儿!从小就喜欢跟齐静春争这争那,争不过就争不过,有什么好丢人的,为什么要玩弄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真当我阿良会念那点旧情,不敢把你活活打死?”
阿良身后,站着一位身材修长却脸颊凹陷的憔悴老人,青衫佩玉,气质极好,如同一位教化百姓的儒家圣人。
老人神se复杂,轻声道:“阿良,齐静春后半生的心血,都在大骊啊。”
阿良转过头,脸seyin沉,“崔瀺放你个屁!山崖书院都没了,还有脸跟我说这个?”
老人眼神坚定,“我说的是事实,齐静春是真的希望,大骊能够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哪怕到最后,齐静春只有失望,但是不管如何,阿良你不能否认,他选中的人,正是如今我们大骊龙泉县的孩子!”
老人低下头,“阿良,是你当年亲口说,我崔瀺可以走自己的路。”
阿良嗤笑道:“跟你这种钻牛角尖的聪明人讲道理,我还不如去跟李槐那个小王八蛋吵架。”
阿良松开握住刀柄的手,“老头这一生,惊天动地的壮举,多了去,最后却不得不自囚于功德林,倒是寂天寞地的可怜下场。一生大起大落,烂泥滩里打滚的岁月都不短。可老头子给人的感觉,依旧是洁净和温和,洁净在外,温和在内。齐静春也一样,你崔瀺就不行。当年齐静春是一根筋,你崔瀺学什么都快,哪里想到最后,齐静春都能跟那些老王八打得惊天地泣鬼神,你崔瀺却沦落到不人不鬼不神不仙的下场,你咎由自取啊。”
阿良笑了笑,“我最后一次见到老头子,他说你的想法不错,但是你做得不对,他最后还说,你的字帖写得真好,《小园韭菜帖》和《天下黄花贴》,真是漂亮,早知道是这么个师徒反目的光景,当初就该多跟你讨要几张。”
老人眼眶通红,颤声道:“先生也觉得自己是有错的?不是全对的?”
阿良白眼道:“我阿良的脸皮,是跟谁学的?老头子嘴上不认错,你们做学生弟子的,蹭吃蹭喝老头子那么多年,就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再说了,老头子的通天本事和为难之处,别人不知道,你崔瀺还不知道?算了算了,懒得跟你废话,你闭嘴,滚远点,我不想看到你那个怂样。”
老人摇摇晃晃,踉踉跄跄,转身离去,呜呜咽咽的古怪苦笑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倍感凄凉。
阿良再次望向天空,跟泼妇骂街似的,让人大开眼界,骂骂咧咧道:“知道了知道了,催催催,催你娘的催,你们又跟崔瀺那混小子一样姓崔!有本事下来打我啊,来啦!”
骂归骂,事要做。
阿良摘下祥符,想了想,高高抛给宋长镜,话却是对大骊皇帝说的,“这把刀,我留下来,你们大骊替我还给一个名叫李宝瓶的小姑娘,记得对小姑娘客气一点,她是我的朋友。”
大骊皇帝笑着点头道:“没有问题。”
阿良自言自语道:“啧啧啧,策马饮酒佩刀别葫芦,好俊的画面,美不胜收哇。将来你们人间有眼福喽。”
宋长镜握住那柄狭刀。
虽是一把刀,却是剑气满溢高涨的骇人气象,如江海深广。
阿良犹豫了一下,没有将那绿竹刀鞘一并摘下,伸展了一下懒腰,甚至还轻轻蹦跳了两下,抬头笑问道:“来来来!天上的,告诉我,是佛法远,还是道法高?!到底是谁的本事更大,拳头更硬?!”
天外有天,有人微微一笑,有人佛唱一声。
阿良大笑:“那就容我阿良跟你们打过再说!”
这个自诩从不知道吹牛为何事的男人,气势骤然暴涨,从之前的练气士十二境巅峰,转瞬就攀升到十三境巅峰,整个人如一道璀璨光柱,从人间拔地而起,直接破开这座浩然天下的天幕穹顶,最终消逝不见。
少年宋集薪久久不愿收回视线,最后发现站在最前边的衮服男子,背后全是浸透明黄se龙袍的汗水。
少年忍不住再次抬头望去,这一刻,少年才知道原来人间有这么猛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