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莫...莫怕,有...有兄长在。”白野轻声交代一声,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到,调整姿势,缓缓横移。
河面并不宽,也就六七丈的样子。
白野一手扒着河岸,一手还拖着唐婉。
“婉儿,可还有力气爬上岸?”
“嗯!”
一番挣扎过后,二人终于上岸。
白野就这么毫无形象的躺在泥泞之中,任由雨点砸在身上。
真真是没有了一丝力气,胳膊,大腿,小腿,各处的肌肉都在不由自主的抽搐。
大口的喘着气,时不时还会被雨水呛得咳嗽几声。
唐婉则要好些,只是红着眼,坐在一旁怔怔的看着恍若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的男子。
白野以为这丫头吓坏了,想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却连动根手指都费劲,挤出一丝笑容,
“莫怕,有兄长在,便不会让你们出事,待兄长稍稍歇会,很快便带你回家。”
“本是不怕的...”唐婉小嘴张合,双肩不住的耸动,再也说不下去。
这个时代,人们对于自然的力量充满了敬畏,甚至是恐惧,也正因此,白野的行为对于唐婉而言,究竟会有多大的震撼。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撞壁叮当响。
而对于白野,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在现代,哪怕是素不相识,也会有人不顾生死的救援。
傻也好,天真也好,这种精神从古至今都是难能可贵的。
缓过劲来的白野撑着起身,很自然的牵起唐婉的手,“走,兄长带你回家。”
唐婉任由那并不强健的男子牵着,踩着泥泞,顶着风雨。
“当真不怕?”白野对于小学生的心理素质着实不放心,弄不好就是一辈子的阴影。
“兄长教过我们,哪怕天塌地陷也要冷静,有办法,便不用慌,没办法,慌也无用。”
“呵呵,那都是大话,其实连兄长自己也未必做得到,可莫要取笑。”饶是以白野的面皮也不由的为吹过的牛皮汗颜。
“嗯,兄长说的都记得。”唐婉认真的点点头。
白野哑然,不怕孩子调皮,就怕小孩较真那。
没走出多远,唐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也是,一个十二三的女孩子,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易了。
白野上前一步,单膝跪倒,“来,兄长背你。”
唐婉看着那个背影,稍稍犹豫,缓缓趴在了白野背上。
白野勾起两条腿,一挺身,颠了颠,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沿河往上游行进。
“哥哥...”唐婉小声呓语。
两颗脑袋贴的极近,白野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出来的热气,对于称呼的变化,倒是没有多想。
“嗯,怎么了?”
“哥哥可喜欢婉儿?”唐婉紧了紧环在白野脖子前的胳膊。
“自是喜欢的,婉儿聪慧乖巧,想来也没人会不喜欢。”白野又将唐婉往上颠一颠,孩子再轻,也架不住已经被榨干了体力的身躯。
“那哥哥何时去婉儿家提亲?”
白野本就已经酸软无比的双腿,差点直接跪了,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这是一个小学生能说的话?
“婉儿还小,等婉儿再长大些,自会遇到形形色色的男子,有的浅薄,有的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
可不经意间,有一日,你也会遇到一个如彩虹般绚丽之人,到那时,兄长也不过是匆匆浮云。”
小孩子可以童言无忌,白野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是,白野却疏漏了两点,在这个时代,他的气质太过与众不同,甚至是超然出尘。
再者,这时的孩子都早熟的可怕。
而唐婉却偏偏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碰到了一个如此惊艳之人,既是幸运,又是不幸。
就好比原先的轨迹,先嫁陆游,哪怕后来的赵士程再疼惜爱护,可依旧对陆游念念不忘,最后郁郁而终。
唐婉不再说话,只是将脸颊贴的更紧些,兄长依旧是那般的温润,真真叫人沉迷呢。
雨势总在极短的时间内多次变换,就仿佛乌云之中躲着个顽皮的孩子,开心,便多撒些,不开心,便少撒一些。
“婉儿,是不是有马蹄声?”白野有些不确定,周遭的雨声太过喧嚣。
唐婉扬起头,透过漫天的雨帘和弥散的水汽,远方的一个黑点隐隐绰绰,
“是陈六叔!”旋即兴奋的挥舞着手臂,“陈六叔,我们在这儿!”
白野终于坚持不住,双膝一软,连带着背上的唐婉,一同跌坐在地。
此时,唐婉才发现,兄长的脚已经被沿途的石子磕的一片猩红,加上泡水,翻开的皮肉是渗人的惨白。
双眸氤氲,兄长都不知道疼么?
陈六翻身下马,解下自己的蓑衣,披在白野身上,满脸后怕,
“阿郎日后切莫再做此等险事,若当真出了意外,自家还有何颜面去见老郎君?”
“陈六叔,对不起。”唐婉很努力的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小脸用力的绷着。
“我心中有数,不妨事。”白野又将蓑衣脱下,披在唐婉身上,“务观如何了?你过来了,谁在现场组织佃户?可有人受伤或是失踪?”
陈六将白野和唐婉扶上马,“不知,小的在河边瞧见陆三郎,便来寻阿郎了。”
“嗯,那先去工坊看看。”又低头对怀里的唐婉柔声询问,“婉儿可还撑得住?”
唐婉点点头,噘着嘴,只觉得自己是死不足惜。
牵马的陈六回头,“先回府吧,河堤上自有相公在,小的担心阿郎...和小娘子坏了身子。”
白野将唐婉搂紧些,摇了摇头,他必须知道受灾情况。
当一马三人来到决口的河堤处,赵鼎已经带着衙差们走了,现场只有陆游领着佃户们收拾残局。
白野当初规划的时候看过舆图,再看看现场,便知道了错在哪里。
江南水脉纵横,按理说,不是几十上百年一遇的大洪水,不至于出现这等情形。
而白野擅自将原本六七丈宽的河道缩减了近一半,梅雨季节尚不明显,可一旦遇到像这次短时间内的强降雨。
孱弱的河道根本来不及排水,自然便会漫过河堤。
太自信,太过想当然了,白野自以为可以查之一切,但很简单的是,任何个人都无法看到完整的现实。
人终究是无法理解自己看不到,不了解的东西。
白野追求的本就是一个无错,可偏偏出了这么低级且重大的疏漏。
陆游见过来的白野,眼里满是庆幸,他本就是个胸有大志之人,气量颇大,只是当时慌了神,所幸被白野骂醒。
“兄长,先生已经回府衙了,大水淹了千余亩水田,庄户的屋子冲塌21座,还有不少也要重新修缮,
两座面粉作坊全毁了,还有几个窑口也需整修。”陆游汇报着这次的灾况。
白野跳下马来,一阵抽冷气。
“哥哥,你的脚!”唐婉惊呼,陈六也是吓了一跳。
“不妨事。”白野摆摆手,“可有人受伤或是失踪?”
这才是白野最担心的。
“这,尚不清楚。”
庄子上的佃户,工匠,零零总总过千人,确实没这么快统计出来。
“陈六!”
“自家晓得。”
这是主仆之间长久形成的默契。
庄户们齐齐看向那个赤足,穿着单衣,披头散发,模样极为狼狈的主家。
有的也许在茫然怎的好好的漫大水,有的为淹了的良田感到惋惜,有的为主家的慷慨很是感激。
白野将所有人的目光一一收入眼帘,可为什么独独没有埋怨?
不应该没有的!这一切都是自己自大造成的呀,你们为何不怨?
疲累的白野本就靠着一丝精气神撑着,此时却是再也撑不住,缓缓倒下。
“阿郎!”
“兄长!”
“哥哥!”
“主家!”
现场一度慌乱。
当白野再次醒来,已经躺在自己卧房,陈六正在仔细的给白野清创,一旁的白榆眼泪汪汪的干着急。
没错,被疼醒的。
白野突然直直的从床上坐起,声音有些嘶哑,“陈老六!你...你是不是想疼死我好霸占我的产业。”
陈六停下手上的动作,“阿郎醒啦!这不是你教我的法子么?当年也是用这法子救的我。”
“算了,你继续吧。”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白野纯粹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忘了调盐水这茬,好嘛,真是天道好轮回。
当白榆小心的擦拭完脚底,白野的内衫也早已湿透。
有些颓然的躺在床上,怔怔发呆,农场刚刚有了起色,便遭到天灾,真的是巧合么?
又或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历史不可更改?
慕然间,白野有些丧气,历史真的不可更改么?
“兄长醒了?”陆游从外面急急忙忙跑进来。
白野微微回神,侧头望去,并不言语。
陆游从怀里掏出册子,“庄子上无人失踪,只是有的人慌乱中,摔伤了几个,约莫1600亩地需要清理,两座面粉厂要重建了。
还有1100亩沈家的水田需要赔偿。”
“嗯,那就好。”白野微微松了口气,些许财物损失都是小事。
随后,赵鼎带着裴氏以及赵颖,赵汾一同过来探望。
见到自家先生,白野更觉自惭形秽,从床上下来,直直跪倒。
“学生擅改河道,酿成大祸,致使上百人饱受无妄之灾,请先生责罚。”
说完,俯身叩首,错了就是错了,无论初心善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