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心事重重地走出宗祠。
迎面来了一位亲随,向他行礼问了声好,禀告今日一早在西城门外发生的北凉世子被刺一事。
此事极其重大,惊动了整个神京城。
十名穷凶极恶之徒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埋伏在萧世子的必经之路上,欲对其刺杀。
幸好有北凉护卫拼死相护,才将萧世子安然救出。
四个儿子死了三个,这剩下的独苗在神京再没了,北凉王没有什么动作,天下人都不信。
听说今日朝会上,陛下大发雷霆,若不是几位肱骨大臣拦着,恐怕神京都会被翻过来。
群臣也知道事情严重,纷纷于大殿上进谏,让北凉世子早日入学国子监,免得再出意外。
隆治帝自然应予,另下旨顺天府会同三法司彻查此案。
若说在与父亲谈话之前听闻这个消息,贾珍恐怕也只是会感叹一句是哪个贼人如此胆大包天,或者是说一句神京最近实在不太平。
但正因有了刚刚的谈话,贾珍心中不免有了疑虑。
刺杀北凉世子,使北凉王绝后,挑拨朝廷和北凉的关系,这种一箭双雕的事,会不会是父亲那一伙人干的?
形势已经迫切到这种程度了吗?
贾珍回头望了望肃穆庄严的贾家宗祠,眉间竖起了几道沟壑。
荣国府这边,自然也有下人来报。
府内的太太姑娘们或多或少的听说,萧世子殴打琏二爷这事,冲撞车驾只是个由头,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王家的凤姑娘。
当听到密林刺杀一事,心惊之余,年幼纯良的姑娘们倒是没怎么想,年长些的太太们虽嘴上不好说什么,心中难免骂了一句活该。
唯独贾宝玉又开始魂不守舍了起来。
他早就听闻北凉萧世子容貌天下无双,这还未曾蒙面,就听到其受了如此苦难,也不知那张俊脸有没有受到伤害......
众人见状正要关心,这时,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凤丫头不是在明月庵给琏二哥哥祈福吗?这萧世子怎么也往那边去了?”
堂上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
话分两头。
当被刺一事在神京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萧流云正端坐在明月庵深处的一座僻静小筑内,品着庵内栽种的清茗。
在他对面,满头华发的慈安师太笑容亲切,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这位风流俊俏的世家公子。
“师太,您莫要这么看我了,怪不好意思的!”
萧流云淡淡一笑,轻轻拿起案上的紫砂茶壶,亲自给师太斟茶,就好像对待自家长辈那般自然。
慈安师太并未因萧流云身份高贵就辞让,而是慈祥地点了点头,笑着道:
“清婉所言果然不假,世子殿下的确非凡人。”
“师太于小姨有救命之恩,且称我流云罢!”
萧流云语气恭敬,闻言却忍不住悚然道:“非凡人?难道此世当真有仙?”
别人说这话,萧流云或许一笑了之,但慈安师太是神京有名的得道高人,她说的话,他不得不当真。
别看红楼讲述的大多是闺阁佳人的人生百态,但从一开始就注明了,这里可是有仙神出没的。
贾宝玉是神瑛侍者转世,林黛玉为绛珠仙子转世,秦可卿是警幻仙子的妹妹,其余的姑娘也都是太虚幻境册子上有名有姓的人。
原著中先后出场八次为整个故事穿针引线的一僧一道,同样不简单,乃是修炼有成的真人大士。
前世有人分析,整个红楼世界都很有可能是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以及一干‘情鬼’历练的幻境。
萧流云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些,这十七年来,他身处北凉,不是练武就是在战场厮杀,有时他也会思考,思考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和原著一样。
但因为地处偏僻,信息较少,又无人可问,只能不了了之。
这一次突然提起,他越想越惊,不知不觉间,后背就已经被冷汗浸湿。
若这方世界真是贾宝玉历练的幻境的话,那原著中没出现的北凉王府算什么?穿越而来的我又算什么?
如果一切都是既定的,他这一身武力又有何用?已经抢走的秦可卿是不是依旧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
“静心!”
这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低喝。
犹若洪钟大吕,瞬间将他惊醒。
萧流云大汗淋漓抬头看去,只见慈安师太神色严肃看着他,沉声道:
“贫尼只是夸赞你容貌非凡,流云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萧流云深呼吸数次,稍稍平复激荡的情绪,用无比认真的语气问道:
“师太,这世间是否真有仙佛?”
慈安师太眉头紧皱:“流云,你入障了!”
萧流云紧盯着慈安的双目,道:“师太尽管回答我便是!”
慈安沉默许久,轻轻品了口茶,方才说道:“贫尼修行只为修心,若问仙佛,贫尼没见过,不敢妄言。”
萧流云稍松了口气,但依旧如鲠在喉,又问:
“佛说轮回,这世间的一切可否逃的了宿命?”
慈安师太反问:“何为宿命?”
萧流云咬了咬牙,眼神不再那么尖锐,低下眉来,轻声道:
“小子年幼时曾做一梦,梦见高楼坍塌,百花凋零,梦见世间一切不过是仙佛蹚过河流时溅起的小小浪花,转眼即逝,凡人根本无从改变。”
师太闻言拈花一笑,慈祥和蔼地看着萧流云:
“流云,这世事当真如你梦中一般吗?”
萧流云摇了摇头,远的不说,至少在他出现后,贾家的走向就和原本有了区别。
慈安师太转动手中的念珠,微微合眼,口中念道: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流云,竟然你已见过诸相非相,那何不去见如来?”
此话一出,萧流云当如醍醐灌顶。
见如来,就是见自己。
认清自己的存在才是最重要的。
就算有神仙又如何,我还是穿越者呢。
这世界可能是假的,但公式是真的。
真以为老子在北凉秘密兴建的火炮炸药作坊是吃素的?就算真有神仙,也能给你打下来!
当然,这大概率只是他瞎想而已。
因为按理来说,当掳走秦可卿的那一刻起,世界线就已经发生了改变,却根本没有所谓的仙神出手干预。
不过是杞人忧天罢!
萧流云暗暗心想,当即感激地起身一拜:
“师太果然是有大智慧之人,实令流云心生敬佩!”
慈安师太睁开双眼,微笑地看着这位迷途知返的北凉世子,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是流云心思通明,贫尼只是念了一句佛经,可不敢居功。”
萧流云爽朗一笑,眉眼间的茫然早已一扫而空,坐下再一次给慈安师太斟茶。
“小姨曾言,师太是她见过最具有智慧的女子,她可不会骗我!”
听到宁清婉在萧流云面前这么夸她,饶是慈安师太身已许佛,也忍不住一阵欢喜。
在她心中,宁清婉还是那个可可爱爱的小人儿,当年若不是不愿她小小年纪就陪伴青灯古佛,也不会将其送到萧流云母族。
如今能在北凉王府过的不错,慈安也深感自己当年的决定没错。
只是想到一事,慈安师太又突然叹道:
“可惜了,当年应该迟一些再送过去的。”
萧流云疑惑地看着她。
慈安师太笑容慈祥和蔼:
“若是晚些,说不得成了流云姐妹倒比如今还要好些。”
萧流云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和宁清婉从小一起长大,两个相貌又都生的极好,怎么可能不暗生情愫,只是顾及这伦理辈分,这才没有挑明。
不过北凉军中基本上都知道,宁小姐就是小王爷未来的媳妇儿,无人敢乱说什么。
这还是在北凉,若是在类似江南道这种书香门第比较多的地儿,就更加麻烦了。
一旦挑明,光明正大的说要娶自己的小姨,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会引发轰动。
说不得大批秀才腐儒命都不要了,也要来王府门口骂街。
“这些年,清婉经常给贫尼写信,信中大部分都是关于流云的,贫尼看得出她的心思,也能体会她的无奈。”
“贫尼就收养过这么一个孩子,虽然被送走了,但贫尼依旧拿她当自己孩子,所以啊,贫尼希望她能好好的,能找一个依靠,幸福的过完一生。”
慈安师太说起宁清婉时,哪里还有刚刚佛法高深的模样,整个就和一位心心念念女儿的老太太似的,嘴里念叨着,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怀念和期盼。
“按理说,贫尼身居佛门,本不该说这种话,但还是希望流云勇敢点,趁着年轻,千万不要后悔!”
萧流云静静地听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伸出两只手握住慈安师太枯瘦的手掌,认真地答复道:
“北凉世子萧流云的浑名天下谁人不知,就算是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也无人觉得奇怪,师太您放心,流云定不会负了清婉!”
慈安师太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笑骂道:
“还浑名?真当我不知道,外面传的事都是北凉王府放出去的,听说其中还有位苏州蟠香寺的尼姑?竟然将主意打到了佛门弟子身上,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萧流云闻言讪讪一笑。
经过前面的一番交谈,慈安师太好似真的将萧流云当作了自己子侄一般,稍稍想了想,打趣道:
“说起那蟠香寺,那里面还真有个貌若天仙的居士,似乎是叫作妙玉还是黛玉来着,流云莫不是早就知道?”
面对来自长辈的调笑,萧流云实在吃不消,连连咳了几声,摆手道:
“没这回事,没这回事,都是瞎传的,我根本没见过。”
慈安师太摇头一笑,也不在意,反而安抚道:
“流云身份尊贵,又生的这般貌美,风流些也没什么,只要能恪守本心就好。”
萧流云连忙颔首,拱手道:“谨遵师太教诲!”
两人又谈了好一会儿,谈论的都是宁清婉小时候的趣事。
笑声不停地在小筑内响起,路过的女尼尽皆惊讶无比,在她们眼中,慈安师太向来沉稳持重,从未见过她有这般开心的时候,不免有些好奇。
只是这小筑乃是主持师太的别院,未得命令她们也不敢轻入,却是无缘见那据守门师妹所说的俊美世间难寻的男子。
一起用过午膳,慈安师太特地嘱咐萧流云多留几天,这才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