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清早,从兮酣睡中被重重叩门声惊醒,惺忪着眼,起身开门,俞嫂一脸歉意道:“搅扰少夫人了,老爷、夫人从静宁寺回来了,请二公子和少夫人去正厅,我已备好汤水,请少夫人更衣洗漱。”
从兮懒懒道:“好。”
待从兮整理齐整,行至院中,发现曲在尘、洛易、云闲、兰初、从然皆已等在院中,兰初、从然面带担忧,云闲随意坐在石凳上,见到从兮闲闲站起,面带顽笑:“主角来了,我觉得今天有场大戏,特地再此恭候,从兮不会让人失望吧?”
从兮懒笑:“我尽力演精彩些。”
曲在尘望向从兮提醒:“你我婚事乃祖母专自做主,父母先前一无所知,今日恐有苛责。”
从兮给曲在尘一个‘这还用你说’的眼神:“我知道,你父母今天不直接杀了我,就算对我开恩了,走吧。”
从兮、曲在尘一行缓缓步入曲府正厅,大厅已济济一堂,近乎满座。
从兮环视厅中,正厅最前面放着宽大桌几矮凳,曲老夫人独坐上首,左右两列各有五张长桌几,每张桌几可容两人同坐,左边第一张桌几后,并排坐着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和一位年龄相仿的中年妇人,中年男子,慈慈暖暖,略带好奇打量着从兮,应是曲老爷曲逸。而那中年妇人满头珠翠,面带怒色,眼含愤意,瞪着从兮,应是曲夫人罗嫣。旁边第二张桌几后,坐着曲在凡和一位年轻少妇,那少妇柔柔婉婉、静静淡淡,正瞅望打量着从兮,应是曲在凡妻子杨思善。挨次第三张桌几后坐着两位年轻女子,靠近杨思善的女子,一身淡红衣裙,神色高傲,挑剔审视着从兮,怀中抱着只雪白小猫,应是曲在尘的妹妹,杭家三小姐曲妙之。曲妙之身旁的女子红衣傲眉,也抱着一只雪白小猫,正目含不屑盯瞪着从兮,应是曲妙之的闺中密友,杭家四小姐杭之彤了。右边第一张桌几后只坐着一位年轻姑娘,高冠紫衣,秀美华贵,神色黯伤,眼含悲绝,定定凝视着曲在尘,应是信安郡主风念轻。挨次第二张桌几也是坐着两位年轻女子,挨近风念轻的姑娘与杨思善三分相似,神态也是柔柔美美、淡淡和和,只是神色有些伤怀惆怅,静静在从兮、曲在尘间扫视,应是杨思善的妹妹杨思真。杨思真身旁的白衣姑娘,端庄惋惜,正襟危坐,目光不时瞥向云闲,应是云闲的未婚妻白凝。
曲在尘、从兮几人走到正厅中央停步,曲在尘抬手施礼:“见过祖母,见过父亲、母亲。”
云闲也抬手一礼,随意踱到旁边空位上坐下。
从兮亦忙福身施礼:“见过祖母,见过父亲、母亲。”
曲夫人立即怒声道:“你闭嘴,谁是你母亲?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黄毛丫头,有什么资格做我儿媳。”
从兮还未开口,曲老夫人皱眉:“我说过了,曲逸他父亲再次托梦给我,说不但要修复佛像,还要为在尘娶亲冲喜,在尘才能无事。从兮的姓名八字居址,都是曲逸父亲在梦中亲口告诉我的,从兮算是我和曲逸父亲挑选的孙媳,是在尘八抬大轿迎进门原配夫人,从兮刚进门,在尘就醒了,她还救了在尘一命,怎么就没资格做我曲家孙媳?”
从兮暗笑,老夫人你可真能扯。
曲夫人不满道:“母亲,父亲他真的托梦给你了?你是故意支开我们,让在尘娶这个野丫头吧?静宁寺那边说了,他们四个月前是毁坏过两个佛像,不过当时就修好了?”
曲老夫人气定神闲道:“曲逸他父亲说让曲家亲自到静宁寺赔罪,亲自布施修缮,佛祖才能消气,或许我理解差了,以为还没有修好。我故意让在尘娶从兮做什么,她一不是天仙,二没啥家世背景,娶她回来害在尘吗?罗嫣,你是责备我想害在尘,还是责怪九泉之下的曲逸他父亲谋害自己孙子?”
曲夫人委屈未敢接话,转口道:“云闲没冲喜,为何他也醒了?”
曲老夫人:“曲逸他爹说了,佛像主要是在尘毁坏的,云闲是顺带遭殃,在尘无事,云闲自然就无事了。”
曲夫人怒嚷:“可冲喜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野丫头回来啊,郡主、之彤、思真都在家里,为什么偏偏找这么个野丫头?”
曲老夫人:“曲逸他爹说是前世缘分,新娘是从兮,在尘才能醒。”
曲夫人:“就算如此,在尘已经醒了,这个野丫头可以离开曲家了吧?大不了曲家为她另寻一门亲事,再重金酬谢她,横竖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曲老夫人盯着曲夫人威严道:“我刚才说过,从兮是在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好端端的,有什么理由休她?现在整个槿州都知道从兮冲喜救了在尘性命,在尘转头就休妻,你让在尘行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事,让他有何颜面苟活,又让曲家有何颜面在槿州立足?”
曲夫人理屈:“可..可这么个没家世、没身份、没教养的野丫头,如何配得上在尘,母亲是毁了在尘一生,总之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从兮觉得有些事还要靠自己,咳嗽一下高声道:“曲夫人,从兮家中长辈皆是凡俗,的确没有大的教养,不过从兮以为总还算强过曲家,依教养而论,你儿子配不配上我,还有待商榷呢。”
满堂惊愕,众人皆睁大眼睛,目瞪口呆齐齐望向从兮。
曲夫人惊怒:“臭丫头,你乱扯什么?”
从兮缓缓高声道:“家母自幼便告诉从兮,人之心性初时皆亮洁如明珠,皆是一样的璀璨,一样的闪亮,一样的光芒万丈,因此,世间人人平等,天下万物生灵皆同此理,亦皆平等。
只是人世执念繁多,一念便是一尘埃,一念便是一高低,明珠渐被层层尘埃包裹,转而暗淡无光。因此,从兮眼中人如珠,只有明亮与否,并无高低好坏之分,从兮不知家世为何物?不知身份为何物?不知高低贵贱为何物?不知配与不配为何物?只为让明珠蒙尘者而叹息。
曲夫人,您儿子,曲在尘心中之珠,未必有从兮的闪亮,不过看在他确实长的挺好看,可以当盆花多欣赏几眼的份上,依曲夫人的话说,我勉强算他配得上我了。”
满堂再次惊愕,像看奇行怪物一样,定定瞅着从兮,曲在尘面未改色,转头深望从兮一眼。
云闲哈哈肆笑,见众人望向自己,转向从兮:“从兮说的好,你继续。”
曲妙之、杭之彤同时道:“不知羞耻。”“不害臊。”
从兮扫视两人一眼,没搭理她们。
曲夫人更怒:“你不知廉耻,胡扯什么,你自己什么低贱出身,自己不知吗,还敢大言不惭说在尘配不上你,果是被一个低贱弃妇教养出的野丫头,自以为是,自不量力,粗野无礼,这就是你母亲对你的教养,难怪她会被人休弃?”
众人听到曲夫人辱骂从兮母亲,都觉得从兮可能要发怒,皆转目瞅着从兮反应,曲老夫人凝眉望向从兮,想开口说什么,顿了一下,沉默没言。
从兮抬头盯着曲夫人面容,却未生怒,只皱眉高声道:“家母当年确被父亲所弃,不过母亲没做错任何事,母亲虽被休弃却不悲不怨,更不自轻自贱、消沉丧气,只坦坦荡荡、昂昂然然勤力营生。母亲上孝养父母,下善养子女,从兮对家母只感骄傲,只有感恩。请问曲夫人家母低贱在何处?家母并没得罪过曲夫人,曲夫人却口出恶言辱骂家母,曲夫人不怕曲老爷以七出口舌之罪休了您吗?若您被休弃,曲夫人能如母亲那般自立坦然,自在生活吗?”
曲夫人怒极:“你.你放肆,你个野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你竟敢质问我?”
从兮:“曲夫人无辜辱骂我母亲,我不过想为母亲讨个公道,您言语有失,我为何不能质问您?”
曲夫人:“你.你,你这是大逆不道,我可是你的...”曲夫人本想说我是婆婆,你如此与我说话,就是忤逆不孝。又忽想到,若此话说出口,就等于认了这丫头身份,随即转口道:“即便你母亲没做错事,你舅舅呢,你舅舅可是个潜逃的杀人犯,你们不感觉自惭羞耻吗?我看你们从家没一个好人,你们姐弟将来难免不会效仿从透?”
从兮眉头微凝,目光一闪,高声道:“我们为什么要感觉羞耻?即便我舅舅真杀了人,也是他一人德行有亏,他一人行罪一人担过,与从家其他人有何关系?至于我们姐弟,将来事不想多忧,我只知我们姐弟一向行事正正当当,从没做任何违法违德之事,问心无愧。”
曲夫人嗤笑:“行事正当,就凭你弟弟在街头卖弄些不入流的拙劣画作,什么小狗小猫、草屋茅屋都敢拿去卖,不觉的丢人吗,还有你更甚...?”
从然不忿,高声打断:“才不是呢,我姐说了,只要我画画时,专注认真,心无杂念,不论画风如何,内容如何,也不论笔工如何,我的画就与所有认真做画的人,画的一样好,与顾恺之、展子虔他们专注认真作的画一样好。如果我只想竞比好坏,只想成大画家,那就只是喜欢竟好,喜欢成大画家,喜欢别人的赞赏。我只喜欢画画,所以画画就是画画,没有不入流,也没有拙劣。”
曲夫人嗤之:“不知天高地厚,你姐这么强词夺理,难怪会去歌舞坊卖笑卖舞,做如此下贱之事?”
从然愤怒:“你..“
从兮回头望向从然,拦住从然话头道:“被别人说两句值得动怒?”从兮转头直视曲夫人目光道:“或许曲夫人不认同,不过从兮认为家弟说的没错,他喜欢画画,就如我喜欢跳舞,在何处跳舞?有无观众?观众是何人?能否得到观众赞赏?皆无区别。跳舞只是跳舞,若跳舞的同时,能挣些银两维持生计,从兮欣喜不及,无暇思想何为下贱。”
众人又皆讶异不已,曲在凡、曲老爷、曲老夫人等人皆望着从兮,静默沉思,而杭之彤、曲妙之等人则瞪盯着从兮,更像看一个疯癫怪物,满脸的嫌弃不屑。风念轻、杨思善、杨思真几人望着从兮,更多茫然疑惑,从兮言谈无忌,更违风骇俗,本该不容世俗,不知为何,她们确不觉得讨厌,听着似乎还有几分道理,再转眼望向曲在尘,曲在尘盯着从兮面容,目中似乎多了些从前没见过的东西,风念轻不觉握紧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