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父子俩都离开了家,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程江水照顾完母亲,照例来到了酒厂去洗瓶子。
几番熟练过后,她的技能也提高了不少,现在一次性能洗出六十多个,但离自己的期望值依旧相差甚远。
技艺提高了,人也混得熟络了起来。程江水刚一出现,几个妇女就乐呵呵地打起了招呼。
“哎呀,江水来了!”
程江水笑盈盈地一一回应道:“李婶,赵婶,你们早就到了啊!”
李婶大咧咧地说道:“嗨,我们这帮老娘们在家也闲不住,不就早点过来啊!”
边上姓赵的婶子直接扯开嗓子,奚落道:“拉倒吧,你那是闲不住啊?还不是想着早点来,多刷几个好多挣点。”
“呵呵,照这么说,你不也一样啊!”
李婶翻着白眼,反唇相讥了一句,然后满脸喜气地冲程江水说道:“江水啊,你别听她胡说,其实啊我是专业搞相亲的,业余才是刷刷瓶子呢。”
“对对对,你这个李婶啊,可是这一带最著名的媒婆了。”赵婶子赶紧夸了夸,话音一转,对程江水说道“江水啊,你看你长得这么水灵的,屁股后面追求的男人肯定不少吧。不如让你李婶给你好好挑挑,说不定里面就藏着金龟婿呢!”
李婶喜滋滋地道:“是啊是啊,怎么样,江水,婶子给你好好琢磨几个?”
程江水抬起头来,微微笑了笑,婉言拒绝道:“呵呵,不用了,我已经有对象了!”
“啊,有对象了!”李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诧异地问道:“真的假的啊,你可别忽悠婶子哦!”
“是真的,他现在还在省城呢!”程江水恳切地回答道。
赵婶瞪大了眼睛,惊奇地道:“哟,还是真的,大学生吧?”
程江水轻轻地点点头:“嗯,算是吧!”
“你看看,我就说么,江水这么漂亮,肯定早就有主了。”
希望破灭的李婶一脸感慨的样子:“哎呀,江水啊,你说你都找个大学生对象了,咋还干这个呢,你对象不心疼啊?”
程江水双眸微沉,随口敷衍道:“他不知道的,我没告诉他!”
“呃!”李婶有点尴尬了。
边上的赵婶赶紧接口解围道:“哎呀你啊,老是爱打听这打听那的,问那么多干吗啊,人江水能找个大学生,那就是人家的本事,跟你啊没关系,别眼馋了!”
“呃,对对对!”李婶讪讪地笑了笑。
程江水抬起头冲大家微微笑了笑,继续低头刷着瓶子,见此情形,众妇女也就不好意思再胡乱开玩笑了。
兰大,郑天敏办公室门前。
何亦安已经在这里徘徊好久了,他拿着郑天敏借阅给自己的论文手稿,掂量了半天,然后整理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这才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书桌后的郑天敏从书堆里抬起头来,平和地道:“哦,是何亦安啊,进来吧,坐!”
何亦安毕恭毕敬地坐在了书桌的对面,将手稿双手递给了郑天敏:“郑教授,这是您借我的理论研究手稿,我给你送过来。”
郑天敏接了过来,温和地笑道:“怎么样?有帮助吗?”
何亦安点了点头,恳切地回答道:“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航标指引了,说实在的,没有您这份研究资料的基础奠定,我的毕业论文还真是有点无的放矢了。”
“呵呵,你不用这么谦虚,你的能力素质我心里还是有底的,我只不过是抛砖引玉,锦上添花罢了。”郑天敏从侧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份资料,递给了何亦安:“对了,你看看这个!”
何亦安疑惑地接了过来,浏览着上面的信息,忍不住轻声地读了出来:“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郑教授,这是?”
郑天敏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眼神灼灼地看着何亦安,说道:“这是社会学恢复以后,成立最早的社会学研究所,也是最大的社会学国家级学术研究机构。里面可是人才济济、精英无数啊。呵呵,我向他们特意推荐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何亦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脸颊潮红,一时间思绪潮涌起来:“郑教授,我……”
郑天敏挥了挥手,先制止了对方的言语,语重心长地说道:“何亦安啊,学术研究是永无止境的,一个人只能站在更高的阶梯上才能将眼光看的更远。你是个人才,我不希望你埋没在俗世的滚滚尘流中沧海遗珠、宝玉蒙尘。能够进入这样的高等学府,对你而言无论是学术理论亦或是将来走向政坛,都会是莫大的帮助!”
何亦安颤颤地站立了起来,先是恭恭敬敬地向郑天敏鞠了一躬,情真意切地道:“郑教授,很感激您对我倚重和厚望,我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珍贵的机会,去而无返。可是我有着不得不放弃它的理由,只能辜负您了!”
本是信心满满的郑天敏顿时愣住了,错愕地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何亦安抿了抿嘴唇,组织了一番措辞,郎朗地说道:“在我从小的家庭教育理念里,世界再怎么宽广也只是家的延续。没有了家,就没有了世界,家就是我的世界。可能您会觉得我这么说,有点一个鼠目寸光、胸无大志。但我无法枉顾亲情的羁绊,因为在我看来,家就是一切!”
郑天敏似乎能听出何亦安这番话的弦外之音,他蹙起了眉梢,询问道:“哦,这么说你是有苦衷的了?”
何亦安恳切地点点他:“是的,不得不为,为之不悔!”
沉默了许久,郑天敏抬起头来,心头带有着几分失望。人各有志,难以强求,尤其像何亦安这样不撞南山不回头的性子,更是如此。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也希望你无悔你的选择!”郑天敏遗憾地说道。
何亦安再次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真诚地说道:“谢谢您,郑教授,我告辞了!”
看着何亦安的离去,郑天敏失望的眼神里一片索然,拍了拍手上的资料,不由地自言自语道:“可惜了啊,这么好的一个人才……”
谁也不知道,郑天敏口中的可惜,到底是何种含义。
是因为痛失了一个优秀的弟子?
还是因为何亦安没有选择继续攀登学术的巅峰?
亦或是没能成为自己的“女婿”?
更或许是何亦安选择了一条自认为正确,然而却是“歧途”的人生道路?
那这种选择到底是对是错,恐怕都要留给时间才能验证。
甘泉,某中考考场内。
程江海正在应对人生中的第一个大考,教室里的黑板上明晃晃写着“甘泉市中考第XXX考场”,底下考生们都在聚精会神地答写着考卷。
满脸焦灼的程江海不时地皱着眉头努力思索,然后又低头惶惶地下笔,不时又敲敲自己的脑门,想要将那些努力记忆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的知识敲击出来……
没过多久,中考成绩就出来了,结果可想而知了。此刻,程江海正满脸愧色地站在程家安和程江水的面前,忐忑地等待父亲与姐姐的斥责。
程家安低头审阅着成绩单,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悲喜,这让程江海更加惴惴不安。
良久,程家安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头抬了起来,冲着程江海说道:“哎,成绩没到重点线,那些好点的中学看来是进不去了。”
程江海死命咬着嘴唇,心头已是满满的愧疚,颤抖地说道:“爸,对不起,我又让你们失望了。”
程江水纠结地看着父亲,秀丽的脸颊写满了忧虑:“爸!”
看着姐弟二人,程家安的脸上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来,惊诧地说道:“谁说我失望了?”
程江海恍惚地大睁着双眼,完全不明白父亲的意思,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我,我……”
程家安抿了抿嘴,温言道:“江海啊,成绩是没到重点线,可都在及格以上啊,这是爸看过你最好成绩了。我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你已经很努力了,这就好,这就好。”
程江水顿时吁出一口起来,赶紧替程江海说着情:“是啊爸,江海真的很努力了,我都看在眼里呢。虽说上不了好的中学,但按照学区划片,咱也能去市里的二中啊。虽说学校差了些,但只要能继续读书,江海怎么都能有个出路的,咱要相信他!”
程江海上前一步,言语恳切地道:“爸,我会好好努力的!”
程家安欣慰地点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程江海这边总算有了浪子回头的征兆,也能继续读取中学了。
另一边那个被程江海拖下泥沼的包晓琪呢?
自从程江海性情大变后,二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的交集,完全形同陌路。而包晓琪也从起初的优秀学生,最终沦为了垫底的渣渣,成绩甚至还没有程江海来的“优秀”。
此刻,包晓琪那个窘困难当的家里,对其寄予厚望的爷爷奶奶,算是彻底地失望了。捧着她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单,愁苦连连。
“哎,晓琪啊,你说你怎么会考成这样啊,爷爷奶奶还指望着你能上好点的中学呢。只有这样你将来才能考上大学,才能有个好前程,可你看看你这成绩,你这成绩都快要垫底了啊!”
听着老伴的絮叨,一旁的奶奶也不由地抱怨道:“就是啊,晓琪,你刚进小学的时候成绩一直都是前三前四的,这才几年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你这样下去,我们怎么给你过世的爸妈交待啊!哎!”
二老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落着,包晓琪则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俏丽的脸蛋变得死灰一般,对于祖辈的唠叨置若罔闻、一声不吭,这副冷淡的反应让爷爷更加生气起来。
“你倒是说话啊,为啥变成这样了啊?”
“是啊晓琪,你说话啊!”
“……”
“你哑巴了啊!”憋不住怒气的爷爷大吼了一句。
话音未落,包晓琪猛然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家门,这把二老惊呆在了当场。
“晓琪你干什么去啊!”奶奶惊慌地喊叫着。
爷爷捶胸顿足地悲戚道:“哎,这孩子,真是魔障了!”
包晓琪紧紧咬住樱唇跑出家门,直到来到巷子最偏僻一角,然后才蹲下来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远处飘飘悠悠地传来一阵苦涩的歌声,混绕着包晓琪那撕心裂肺的哭泣,流逝了过往,慢慢地飘向远方。
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
黑暗之中沉默地探索你的手。
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
明天的我,又要到哪里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