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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左右为难

    清晨,站在铜锣峡北岸铁山坪某个高处上的大西军定东王张如靖一如既往的观察着远方稀疏模糊的明军身影。

    守重庆,关键在于铜锣峡,这是张如靖的认识,也是他的基本方略。

    其实当初明军防御张献忠也是这个大致方略。

    但不同的是,当时的进攻方张献忠拥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而明军的重点也首在守住城池。

    但此次作为防守方并且反拥有兵力优势的张如靖的重点任务却不是守城,他要的是必须挡住李平。

    重庆城位于长江和嘉陵江交汇形成的一个有山半岛上,三面环水,只有西边通陆路。

    说白了,既非常利于防守,也很容易被困在城里。

    因而铜锣峡的关键性就出来。

    只要铜锣峡不失和保有一支强大力量,兵少并且缺少了那支令人忌惮舰队的李平就不敢轻易越过他们去横渡长江或嘉陵江进攻重庆城。

    这样,整个重庆府的防御也就会得以实现。

    除非李平真的胆大到敢跳过重庆不怕被前后夹击和不要后路去向成都进攻。

    为了能更集中力量和确保万无一失,张如靖的整个重庆防御方针也坚持只在铜锣峡、重庆城、江津、还有北边约一百里外的另一个两水交汇处同时也是名气更为巨大的易守望难攻之地——合州钓鱼城这四个要害之地部署了成建制的作战力量。

    同时,张如靖本人更是亲自到铜锣峡上压阵,并且还带上了他的半数精锐。

    甚至为了能够进一步鼓舞士气和便于直接指挥部队实施偷袭出击,张如靖还特别留在了一旦失守就会因两江所挡而难以逃脱的铜锣峡北岸。

    这也是已经具备强大攻坚能力和具有充足偷袭经验的李平打铜锣峡接连失利的重要原因。

    虽然成功挫败了李平对铜锣峡的图谋并令李平不得不沮丧的退到涪州,但张如靖还是坚持每天都要亲自对峡外遗留的明军进行观察。

    那些明军隶属于李平将主力撤走后留下的一支小部队。

    虽然人很少,但这些明军却很活跃。

    除了每日继续抵近对他们进行观察、范围极大的实施周边地形探索和到处设置陷阱障碍之外,下水摸鱼、狩猎、拾柴以及遛狗打鸟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事居然同样也干得不亦乐乎。

    以至有时你都分不清这股明军到底是在监视他们,还是在训练,或者是在生活。

    就比如每天早上,你常常能看到这些明军们干各种各样的事,甚至是有人专门独自练嗓子高歌。

    由于担心是陷阱,张如靖对这支明军只组织了几次谨慎的小规模试探偷袭。

    但全部遭到了失败。

    这支明军看似四处分兵和漫不经心,但却防范极严,而且还全是精锐中的精锐。

    张如靖搞不清李平留下这么一支宝贵精锐监视他们的意义,也搞不清这支明军整日如此稀奇古怪的目的。

    如果是想吸引他们出峡去攻,这也太明显了,而且也不可能吸引到多少人,对夺取铜锣峡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而如果是障眼法,又好像没有这么搞的。

    不过出于谨慎,张如靖还是坚持每天一早就亲自远远观察一番,以便能及时发现不同寻常之处。

    只是今天,张如靖的心有点乱,他大多数时候都在走神。

    就在刚刚不久,他收到了来自江津的急报。

    “怎么办?”成为摆在他面前十分紧迫的要务,他不敢马虎,也不能置之不理。

    他知道这不仅关乎着民心所向,也关乎着军心所向。

    自白水大败后,大西军就开始走向以杀止逃和以杀聚众的道路,军纪和人心也逐渐走向崩溃。

    从湖广挺进四川,沿路示众的无数军兵以及裹挟百姓的尸体和身体零件几乎让每一个大西军将士都触目惊心。同时,愈演愈烈的逃亡却没有得到有效遏制。

    更麻烦的是,大西军在挺进四川的过程中一直在受到强力的抵抗。

    虽然大西军依靠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和战术上的成功进展还算顺力,但由于精锐的严重缺乏,伤亡也非常巨大,逃亡也更甚。

    结果张献忠在暴怒以及汪兆龄的怂恿之下才成功进入四川腹地就放弃了刚刚确立不久的与民为善来争取四川民心的政策,部队的军纪也随之成了脱缰的野马。

    这让张如靖忧心忡忡,他一向管束较严并且早已人心严重浮动的部队也更加动荡。不仅因不满导致的逃亡再次大量出现,军纪也在人性本恶的耳濡目染和大氛围影响下有走向崩坏的趋势。

    不得已,张如靖在留守重庆后果断对部下大开杀戒以稳定局势。

    虽然他最后成功遏制住了部队也走向败坏并暂时稳定住了重庆的民心,但他知道这一切目前仍很脆弱,有些伤害也永远不可能抚平。

    而李平的到来,也果然掀起了巨大波澜。

    原驻守涪州并给他们入川造成过大麻烦的明军参将曾英,以及曾亲自率兵前往奉节阻挡他们的着名女将秦良玉都再次杀了出来,纷纷聚集到李平军前。

    曾英和秦良玉虽然当初因被他们击溃而兵马几乎损失殆尽,但这两人都是本地将领,而且还都声望很高,又人熟地熟,结果不仅仅在李平入川的振奋下短时间内就又重新拉起近万的队伍为李平效力,还让重庆及周边的百姓也都纷纷蠢蠢欲动。

    这给张如靖带来了巨大压力。

    而早就闻名其全军的李平所部军纪以及整日在铜锣峡外边自报门号的白水之战叛将陈子道也给张如靖的部队带来了很大干扰。

    哪怕是张如靖就在铜锣峡上,哪怕是张如靖连续挫败了李平,但铜锣峡上的大西军仍然发生了多起叛逃事件,其中还包括不少精锐,尤其是很多曾经充满理想加入他们的麻城兵。

    当然这也让张如靖就在铜锣峡上被李平准确掌握。

    一想到这些,张如靖就头疼不已。

    他知道发生在江津的惨案不应该姑息,而且还最好要从快,以防止事件发酵引发连锁反应。

    但他能怎么处理?

    那些可是来传圣旨的人啊!

    杀了他们与造反何异?

    可不杀他们,任何惩处又都与姑息没有本质上的分别!

    更令人头疼的是,他没想明白那些人为什么突然就敢如此胆大包天。

    虽然通过与自己关系一向很好的刘文秀书信往来,张如靖清楚的知道大西军主力在向成都进发和攻略全川的过程中,由于自己留在了重庆而精锐更为稀少,以至每战更为艰难,张献忠也更加恼怒,然后大西军也更加暴虐。

    结果四川的官军和百姓们也越来越倾向于抵抗,然后大西军就更加暴虐,然后抵抗烈度也更甚,最后形成了恶性循环。

    等到张献忠称帝后,四川各处更是反叛激增,甚至很多刚打下或者刚投降的地方不久就发生暴乱而丢失,然后川兵和川民还尽屠外籍大西军。

    最后,张献忠在暴怒中先是下令杀尽军中的川官川兵,接着又彻底放开对普通百姓的屠杀,只要稍有不从即可杀之。

    以至刘文秀在信中忧心忡忡描述了一些光怪陆离的暴虐。比如,有兵入民家***女时,还要求受辱者全家必须笑脸相迎,否则即视为反贼而杀全家。

    把张如靖搞得彻底震惊了!

    同时也让他的内心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其实历史上张献忠在四川搞屠杀也不是突然之间就开始的,而是经历了一个长期和非常复杂的演变渐进过程,并且最开始他和四川人民还是有蜜月期的。

    张献忠入川时打的“澄清川岳”大旗也并不是胡说八道。

    只不过因为李平,因为历史的变化,此时的演变被加快了。

    尽管张献忠的大西军本军已经陷入疯癫,但大西军上上下下对张如靖的军队以及脾气秉性也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尤其是张如靖的部下因被整肃军纪而吓坏了逃去西京的不在少数,因而基本上都知道在张如靖的地盘上不能胡来。

    第一次来传圣旨的人以及那些平时往来的信使们就都很老实。

    所以江津的事就有点让张如靖想不明白了。

    同时也让他更加担忧。

    “定东王,其他各处的观察都确认外面的明军今晨活动又有明显减少,可能有些人已经撤了。”一个刚从别处过来的亲信打断了张如靖的走神。

    “李将军真的就要走了!”张如靖好像还是不太相信。

    不过摇了摇头,又深深的叹了口气,张如靖终于下定决心说:“你们准备一下,我需要立即回府城一趟。”

    “回府城?”

    张如靖的亲信们全都有些惊讶,语气中也满是疑惑。

    他们太熟悉张如靖了,知道张如靖对李平的敬畏与谨慎。第一次圣旨传来时,张如靖就待在铜锣峡上没动,而是让人把圣旨带了过来。

    这一次,尽管据多方确切消息报告说李平受封了征贼将军并不日即将返回湖广去对付正在向北京进发的李自成,但张如靖仍然不敢有丝毫松懈,并且还保持着极大的怀疑,甚至特意声明只要李平还没有离开四川,他就会继续做阵铜锣峡。

    “对,回府城。我得去迎圣旨!”张如靖咬牙道。

    这个时候,尖嗓子和他的护卫们也正离开江津向重庆进发。

    顺利离开江津,让心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尖嗓子总算轻松了一些。

    虽然他还是忧心忡忡,虽然接下来的一路他们一直被江津派出的大量兵马严密包围着,但尖嗓子的护卫们却始终满不在乎,他们继续有说有笑,并且毫不避讳谈论昨日施虐的快乐。

    直到下午,他们终于抵达了重庆城外的码头。

    码头上成群整齐而安静的披甲军人让尖嗓子的护卫们第一次完全安静了下来。

    当几个曾经上次来过这里的眼尖护卫指着人群中一个双目如炬的年轻将领小声说那就是定东王时,所有护卫们的神色也全都严肃了起来,曾经始终挺着的身躯也都不自觉微弯了一些。

    人的名,树的影。

    他们再跋扈,也不敢在定东王面前显摆。

    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匆忙从船上下到了码头上。

    尖嗓子没见过张如靖。

    这次传旨张献忠特别换了人。

    正在尖嗓子有些意外张如靖怎么会到码头上来接他们以及自己是不是现在就要拿出圣旨时,已经板着脸迎上来的张如靖先开了口:“传旨请等进城之后,我们先办案。”

    “办案?”尖嗓子猛的心头一紧。

    “各位,我曾有令:杀人者死,抢掠者死,***女者亦死。你们在西京如何我管不着,但江津却是我的地头。你们既然敢做,那也就别怪我无情,我只能将各位的人头挂在江津城头了!”张如靖突然大声喊道。

    而且他的话音刚落,周围肃立的士兵们就一拥而上将尖嗓子身后还在迷茫中的护卫们纷纷按倒在了地上。

    尖嗓子的护卫首领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一边拼命的挣扎一边恐惧的大喊:“定东王,你没有权力杀我们,你们也不能杀我们,皇上对你杀自己人已经非常不满了。你看看圣旨,你看看圣旨……”

    张如靖面色一紧,明显略迟疑了一下,但接着他却继续坚定的大喊:“动手!动手!”

    “兄弟们,别杀我,别杀我,你们想对抗皇命…啊…”护卫首领的话还没说完,就在惨呼声戛然而止,接着他瞪着如牛玲般大小眼睛的头颅就和其他几十颗头颅几乎同时滚落到了地上。

    这时候尖嗓子已经完全吓傻了,身上被喷了不少血的他看了看就在自己脚下仍闪着不甘目光的护卫首领脑袋以及那被放开后还在抽动的躯体,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张如靖。

    他突然发觉到自己的下边好像是湿了,一堆热乎乎的东西正顺着大腿往下流,紧接着他的腿就一软,然后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但张如靖却在这时突然对他伸出了手说:“圣使莫怕,我只诛恶者,万不会伤害圣使。惊到了圣使,还望海涵,一会儿入城之后我定当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