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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念之差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十三日,岳州府城。

    虽然天气很冷,但正在城中随着人流四处闲逛的米仓和何老头却兴趣盎然。

    今天除应急和看管战俘的部队外,城内城外所有的部队和保障营都放了假,包括正在接受新兵训练的部队。

    张献忠的大军已经毫无疑问向着更远的西北而去,水师营也只要不犯傻就可以在空无船只的洞庭湖周边横行,甚至连武昌的左良玉都至今不好意思派一兵一卒南下靠近他们,岳州目前安全的几乎不能再安全。

    这样全无压力的局面是李平所从未经历过的。

    他觉得有必要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舒缓一下一直以来始终紧绷的神经。

    而当他的命令传达下去后,整个岳州也瞬间欢呼雷动。

    管能干些什么,反正大家几乎都跑了出来。

    人们被压抑了太久,也紧张了太久。

    大街小巷中到处都是像脱了缰的马儿般四处闲逛的官兵以及保障营的男男女女,甚至连城外也四散了很多人。

    正在被军官训练折磨得十分痛苦的米仓自然也不能例外,而且他和一直在保障营的何老头也有些日子没见过面了。

    虽然从未有过的全员放假放的很突然,但岳州城也因此变得很热闹。

    自战乱开始就消失了的街头艺人很快开始出现,以旧物为主的杂货地摊也逐渐越摆越多,还有些百姓试探着拿出珍藏的财物及贵重物品看能不能换到些吃食或者以物易物,更有脑袋活泛的百姓直接拿出不知哪里得来的布匹和绫罗绸缎以及精美的成衣等专门向成群结队的保障营妇人们兜售。

    城外的渔民和农家也不断的闻风入城,贩卖起鱼货、山珍、腊肉以及木柴等等。

    然后很多风月之人包括一些家徒四壁的良家妇人们也开始在小巷中甚至大街上再不遮掩的公开做起了难得出来闲逛的官兵们的皮肉生意,并引发了严重的排队拥挤。

    虽然没有酒楼和店铺营业,但城市还是仿佛回到了未经战火之前,焕发出满满的活力。

    而这进一步增添了憋闷了很久然后还手中多少都有了点钱财的官兵及保障营男男女女们的兴致。

    连续的大胜和连续的惊人缴获之后,李平没有忘记给部下们分润。

    城市于是越来越热闹,也越来越喧哗。

    不过凑在一起后米仓和何老头却并没有聊的不可开交,两个人主要是看热闹。

    毕竟他们的年龄差摆在那里,经历也太不相同。再加上两人目前干的事也越来越渐行渐远,更难找到足够的共同话题以及产生共鸣。

    投奔李平以后,何老头就被直接安排在了保障营从事一些普普通通的工作。

    但米仓却先是被安排到了参谋处帮忙,整理有关李自成军队的情报。然后又归入宋宝来指挥,协助保卫岳州时大量繁琐的工程和人力调度工作。

    李平白水大胜回到岳州后,米仓决定还是要当兵,然后就被直接编入了军官训练队,与那些在连续战斗中表现优异的预提军官士兵和刚提拔不久的初级军官共同接受军官强化集训。

    由于米仓和何老头目前往一起凑更多是本能和一种特殊的情感,每天都能填饱的肚子也很难让他们再有兴致去议论从前最喜欢议论的一日三餐,两人于是很快就默契的的将话题转移到以前的熟人们身上。

    大脖子吴有根一家三口,刀子嘴且没有豆腐心的冯大婶,孤老头子蔡银匠……

    这些人都是当初在襄阳从李平那里逃出来的,然后和他们一起投奔的农民军。

    但现在,他们两个原来不是李平营中的却反过来又转投到了李平这里。

    世事难料,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米仓知道吴有根的孩子死了,在承天府某地一次官军残余势力的小规模偷袭中,被编入童子兵的那个孩子因恰好在攻击路径的最外围而被杀,吴有根的婆娘当时就疯了。

    本来高高兴兴回到襄阳城里冯大婶一家三口和蔡银匠好日子也没过多久。

    李自成北上迎击孙传庭,由于冯大婶的孩子已近成年,立即被编入在襄阳扩充兵力的李自成手下大将刘宗敏的队伍,然后北上了。

    当然这也可能就是不想让他们这种坐地户继续留在襄阳,因为他们一家三口都被带走了。

    而蔡银匠作为工匠,尤其还是李自成军中最偏好的金银首饰匠人,向来都是李自成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李自成北上,蔡银匠自然也只能跟着走。

    最后,本计划留在承天府卫戍地方的吴有根那支部队也跟着袁宗第北上去了。

    说起这些人,米仓和何老头就感慨万千。

    有时候,选择真的很重要,甚至可能就是一念之差,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是否还活着。

    米仓更是有感而发的后悔当初自己也猪油蒙了心,看错了世态,他觉得自己同样也是一念之差。

    如果当初自己不冲动,就算还待在李盛才那里,至少自己的妹子不会死。

    而如果能更早些能投入李平麾下,很多的一切也可以避免。

    但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

    发完了感慨,两个人发现好像没什么事做了,没地方喝酒,他们两个又都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可买的。

    两个大男人,还是一老一少,也不可能跟个娘们儿似的闲逛个不停吧。去城外看景物,他们又不是读书人,也没那个兴致。

    最后两个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只属于男人的快乐。

    但是两人很快尴尬的发现,他们这事琢磨晚了。

    小娘不是不好找,而且公开的半公开的还相当多,尊严在生存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但再多也架不住狼多啊!

    就是那些半老徐娘甚至纯粹的半老妇人那里都排着长长的队。

    米仓和何老头甚至亲眼目睹了一起因排队引发的斗殴,然后眼看着斗殴者被吹着哨赶过来的纠察兵和警察带走。

    今天,部队所属的纠察兵以及新组建由保障营指挥的专职处理保障营内部违法违纪的警察不但全员无休,也忙坏了。

    警察这个词本是汉字中原有的词汇,始于宋代,与巡检和警巡两个词在当时共同普遍使用,但后来由于特定的历史原因而逐渐被人遗忘。直到日本开始仿照西方组建现代警察制度,日本人从汉字里找到了这个词并开始使用。

    最后中国人在清末又从日本人那里把这个词引了回来。

    这种兜了一圈又回来的词在语言上称之为“回归借词”。在现代汉语中,这种“回归借词”举之不尽,通俗的“写真”“人气”“一级棒”,严肃的如“自由”“进步”等均属之。

    由于这时候日本还没开始西化,警察这个词又用之有据,而且保障营内部的执法行为也很有必要同官府的捕快区别开来,因而李平让宋宝来直接使用警察这个词并没有引发奇怪和不理解。

    甚至周文还很是夸讲了几句这个词找的好。

    他唯一有点疑惑不解的只是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在保障营内再设立警察这种机构,都由部队里的相关职能部门管着不就完事了吗?

    而至于李平这一套明摆着跳过官府的做派,即使是再对官府愚忠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自已营里的事都要别人来插手,那得是多窝囊的将军!

    甚至这一天,刚刚才大张旗鼓出现在街面上没几天的衙门里的捕快们也全都知趣的从街面上消失了。

    由于身上没带真正的硬通货—粮食,排队也不知要排到什么时候,在外面也不可能找到吃饭的地方,米仓和何老头最后也只能先各回各营吃中饭,然后相约下午再出来碰运气。

    吃中饭的时候,一向比较鬼的米仓在身上偷偷藏个了小兜,打算顺点剩饭。

    他所在的是军官训练队,伙食一向比较富余。

    米仓身上没什么钱,自然想着能省点就省点。他已经打听好了,有些小娘,一个馒头或一碗饭就够了。

    哪怕是姐儿少狼多,目前已经不断的水涨船高,但带了吃的总会省下不少。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这次居然失算了。

    因为有不少人和他持一样的想法,正在吃饭的家伙很多都在鬼鬼祟祟,往日里总能富余出一些的无论米还是面顷刻间就见了底,甚至很多脑袋慢只是来吃饭的人直接傻了眼。

    而伙房大概也反应了过来。

    都是准军官又能如何?反正够不够吃都不管了。

    正在米仓郁闷的扒拉碗里饭时,陈子道一屁股坐到了他身旁。

    陈子道是后补进这个军官训练队的。

    他和一些农民军军官在经过了几天单独集训后也被编入了这训练队。

    随着规模越来越大和部队的来源越来越复杂,李平已不再对所有新人不加区分的搞统一训练,原有政策显而易见早已不合时宜。

    虽然才插班进来才十几天,但陈子道却很快认准了米仓,有事没事都喜欢往米仓身边凑。

    往日里米仓对陈子道的主动示好多少有点若即若离,这倒不是因为他对双方都曾经的农民军身份敏感,而只是对嗅觉敏锐的家伙有一种本能的防范。

    陈子道能在一万对十万如此悬殊巨大的大战前果断选择叛逃,这样的嗅觉是可怕的。

    米仓才不相信陈子道当时的选择仅仅是理想和正义。

    选择理想和正义不代表就要去送死,不代表就要去跟弱的一方逃命。

    而且加入到军官训练队后,陈子道仅仅几天之后就开始极力靠近比他小的米仓,目的当然也不可能那么单纯。

    嗅觉应该才是主要的。

    不过今天,米仓看到陈子道却笑了。

    “陈兄,遇到什么伤心事了,跟兄弟说道说道。”米仓对神态还在伤感中的陈子道主动关心道。

    陈子道明显有点受宠若惊,他愣了下后叹气说:“上午去俘虏营看了看我的几个老弟兄。我弃献贼而走时,他们没有跟我走,现在见了我个个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我这心情也跟着不太好,但又帮不了他们什么,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选择付出代价。”

    “是啊!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选择付出代价。”米仓有些意外的跟着感慨了一句,他没想到陈子道会毫无忌讳的这么坦诚,然后还正好戳中了自己。

    米仓听说过白水旁的战斗结束后,陈子道和他的部下们一个个全都战战兢兢,大呼庆幸,无论让干什么都积极的不得了,哪怕李平军中的一个小兵都可以去指挥陈子道。

    以至于这都成了军中的一段笑谈。

    不过刚感慨完,米仓马上意识到不对,他觉得这个话题往下深入是不合适的。

    于是,米仓拍了拍陈子道的肩膀说:“陈兄,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但今天应该是个高兴的日了,我们不谈伤心事,下午咱们一起出去转转如何?”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今天城里很热闹,兄弟想干什么,我请。”陈子道急忙应道。

    米仓一下开心的笑了。

    他知道陈子道作为喜好享乐的张献忠手下将领,是个有钱人,他可不会不好意思。

    不过在两人去汇合何老头前,陈子道坚持要先去李平的总兵府前一趟。

    不干别的,陈子道就是想去敬个他自觉已经练习合格的新式军礼,对着门敬就行。

    这是他在去过战俘营后冒出的想法。

    但还没到总兵府门前,他们就远远的看到有一个穿着军官服的人正无人搭理的跪在门口。

    凑近了一些后,可以看到那个军衔很高但却富态白净的有些不像军官的人明显已经跪了很长时间。他的脑袋牵拉着,腰也躬着,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但又不敢放弃。

    这让米仓和陈子道一时也不好再往前凑了。

    “这人是谁?”陈子道好奇的问。

    “杨明,杨玉昆,曾任一团的教导主任,现在是旅部派驻在武昌的总联络人。”米仓撇了撇嘴说。

    “他为什么跪在这里?”陈子道更好奇了,而且他似乎认为米仓一定知道答案。

    “犯了一念之差呗!”米仓含糊其词的回答。

    正在陈子道想细问时,他们发现参谋长马永骑着快马过来了。

    但马永到了门口后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外转起了圈,好像很犹豫。

    当然,他同样也没搭理杨明。

    这可把米仓和陈子道搞糊涂了,门口的卫兵们明显也糊涂了。

    但马永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在定定的看了一眼杨明后,终于还是像决定要割舍掉什么似的惆怅着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