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
一声脆响之后,李平突然令人诧异的抽出了刀。
“传令,鸟铳兵继续射击,部队准备再攻,有后退者斩。快快去传。”举刀的同时,李平眼瞪着前方大喊起来。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通信兵就飞快的向前跑去。
宋宝来茫然的看着李平道:“大哥,还打呀!”
然而,李平并没有理宋宝来。
他正咬着牙转向后面仅剩的三个在待命的连长和机关,并大吼道:。
“今天我们要是折戟在这小寨子面前,要是攻击稍受挫折就决定后退,将士们日后恐将全成了软蛋,再也打不得硬仗。
攻击不能停!停了我们就只能接受失败。
我决意把后备力量集中起来去猛攻一处,我会带头进攻。荣辱在此一举,你们有没有胆量?”
“有”
“有”
……
所有人都在大喊着回答。
“好!四连、五连跟我去进攻,马兰你去把所有的弓箭手都集中过来,由你指挥,专门掩护我们。”李平继续吼道。
说完,他就毫不迟疑的向前大踏步走去。
段强和胡忠山凝重的对视了一眼之后最先跟了上去。
很快,在响起的哨音和吆喝声中,一直在待命的三百多条汉子排着简单的队形全都向前冲去。
看着人群不断越过自己,留在原地的宋宝来张大着嘴巴想要喊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将军,等等我,把这个穿上…”
傻大个儿刘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并抱着一身锁子甲大喊着追了出去。
此时,在寨墙之下。
虽然排着稀疏三大排的数百名鸟铳兵们还没打出十排铳,但这种连续而密集的开火,仍让整个寨墙附近完全被浓烟所笼罩。
原始的黑火药所产生的大量烟雾让鸟铳兵们早已完全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寨墙轮廓了。
一些鸟铳兵开始犹豫并减慢了再装填速度,并越来越高的抬高着每次开火的铳口。
但因为没有得到任何明确的停火命令,他们还是机械的一排一排替换着。
突然,某一处鸟铳兵的排面被后方涌来的大量军汉们所冲破。
接着,整个一大段的鸟铳兵们被迅速推向两边。
“长官,在下无能。”灰头土脸的马永羞愧的迎向李平。
“现在别说这些没用的,等鸟铳停后,继续进攻。”李平仰着脖子寻找着墙头说。
在他的身侧,大量涌入寨墙下的新生力量们也在四处寻找着散落在地上的梯子,主将的榜样正在激励着他们。
但寨墙下的动静不可能不引起本就不高大的寨墙之上敌人的注意,尤其这一段突然不再有铅丸掠过头顶的尖啸声让一切更为明了。
几块大石头很快从墙头飞了下来,一块正好砸在离李平仅一米远的一个士兵头上。
那个士兵并没有戴铁盔,李平眼见着这个年轻小伙子闷哼了一声后就嘴角流着血瘫倒了下去。
所有的盔甲都被优先配给了之前发起攻击的部队,预备队大多没有任何的甲衣。
看着满天不断砸落的各种东西,紧紧跟随的段强像发了疯一样,举着一个破盾想要护住李平的头顶。
马永也急的不断压着声说:“将军,这里危险,您往后避一避。”
但李平一把将段强拔开,并压着声对马永呵斥:“少废话,去组织部队,这地方老子来弄。”。
虽然李平现在也很胆突,心中也升起了越来越多的惧怕和担忧,但他更多的还是愤怒和冲动,连续几次的战斗经历让他的心也变硬了很多。
看着十分模糊的墙头,李平心里骂了一句。
他们这处后边的鸟铳兵虽然停了火,但烟雾却还在继续弥漫,并且看起来一时间也不会消散,准备替代的弓箭掩护根本就用不上。
这又是一个只存在于想像中的决策。
这时,气喘吁吁的刘强抱着锁子甲终于找到了李平,他不由分说的就往李平身上硬套。
被搞得心烦意乱的李平正准备大发雷霆,但看看周围人因他而产生的紧张和忙乱,最终憋了回去。
刚把锁子甲整顺当,李平身边的一个梯子已经架好了。
韩九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个健步就率先举着盾往上爬。
韩九没有穿甲。
李平愣了下后没有去阻拦,更没有去与之争先。
作为主将,李平能身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中,能身处于攻击的最前沿,能身处于普通的士兵们之间,就足以强烈的激起士兵们的战斗意志了。
尤其是一些本在寨墙下踌躇的老连队士兵看到李平之后,更是眼睛都红了。
军官和骨干们开始争抢着向上攀爬。
韩九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扶着梯子迅速的向上蹬着,他的刀被插在背后。
烟雾中,墙头上一直在躲避的人影终于开始冒出身来来。
一支长矛捅了下来,韩九用他的盾牌轻松的格挡开了。
另一支长矛也捅了下来,可能是因视线不清而有些偏,速度也有些慢。
韩九伸手直接抓住了那根长矛,并使劲往下一拽,一个匪兵“啊”的一声就连人带着长矛从上面掉了下来。
然后,那匪兵刚一落地,就遭到下面人群的一顿猛捅。
此时,略稳了一下身体的韩九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向上猛蹬,顷刻间就到了寨墙的顶边。
接着,他迅速转为双手抓盾护在整个胸前,然后双腿用力一蹬,整个人推着盾牌向寨墙内跃去。
一个本在寨墙边想要阻挡韩九的身影直接被他的盾牌所推倒,那人挥着的刀也被震落。
韩九就这么不可思议的第一个跳上了寨墙。
紧随韩九身后的排长马广(李平曾经的亲兵)也接着跳入了寨墙,并在片刻间与韩九一起砍翻了几个近边的敌兵。
缺口就这么不可思议的出现了。
而韩九和马广的悍勇更让正目瞪口呆的土匪们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同样近在咫尺的几个拿着三眼铳和火铳的匪兵吓得连手中的火绳都掉了。
“快去让鸟铳兵们都别打了,全线一起进攻,减轻这里的压力。”李平抓着还不肯走的马永猛喊。
爬上墙头并不意味着能站稳墙头,这之前他们也曾有人爬上去过,但都很快又被打了下来。
但这毕竟是一次战机,而战机又稍纵即逝,没人知道哪个微小的变动会撬动整个战局。
李平现在浪费不起任何机会。
对马永喊完,李平再也等不及。他一把就将一个准备上梯子的身影拽到一边,自己拎着刀往上爬。
刚一跃入寨墙之上,李平就见有两个匪兵拿着大刀发疯似的向他冲来,他本能的就一个顺推和劈砍。一个匪兵当即就被推下了寨墙,而另一个则被砍翻在地。
等李平缓住神后,却看见一大群的匪兵正拿着刀嚎叫着拥挤着沿着还算宽大的寨墙通道涌了过来,另一处在混乱中刚爬上墙头的一个他的人直接被挤了下去。
发现这边异常的敌人已果断且迅速的调动出了富余人手实施支援。
已陷入混战状态中的韩九等寥寥几人都神色一滞。
来不及多想,李平也猛的冲入战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几刀就将数名正围攻战友的土匪捅翻在地,然后迅速捡起一块盾牌大吼一声:
“把他们顶回去。”
吼着的同时,李平将盾牌护在胸前迎着已推进到眼前的刀山和肉墙直接撞了上去。
在撞入人群后,李平开始一边猛推盾牌一边不停的用刀向前猛刺。
刚刚爬上来的段强,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却也毫不犹豫的挥刀冲向李平身侧。
韩九等几人在震惊中,也都仿佛灌入了神力,吼叫着迅速将缠在他们身边的几个土匪打倒,然后也撞入李平的身侧。
相交在一起的躯体,不断的哀嚎惨叫,扑哧扑哧的入肉声,考验的是双方的勇气与意志,而个人的武勇也全部让位于运气。
李平能够感觉到后面越来越多的人挤过来,土匪们正在被压迫着缓缓后退。
但他现在没有闲心去分神,只是尽可能的让躯体缩在盾牌之后,竭尽全力的用盾牌去来回推前方,并不断的出刀收刀。
他必须尽可能的让他面前的敌人们立不住身体,使不上力,以此来增加他活命的机会。
他也不想死。
但好几次,他还是感受到了有尖利的东西与他的身体发生亲密接触,但可能是他身上那两层好甲的缘故,他没有感受到剧烈的疼痛。
上好的两身盔甲应该发挥了关键性作用。
突然,李平感到前方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他整个人都差点因收不住还在奋勇向前撞击的身形而被脚下的躯体所绊倒。
人数上居于绝对优势的土匪们终于顶不住巨大的压力而率先崩溃了,他们哭喊着争先向后溃逃,有些人直接向内跳下了寨墙。
李平哈哈大笑的抹了一把满脸的血汗,然后却看到一帮熟悉的面孔正紧张的围着他。
李平只扫了一眼,就很不耐烦的大喝:“都围着我干甚,我们还没赢呢!都给老子杀敌去。快点!”
说完,他提着满是鲜血的雁翎刀就撞开了人群继续沿着寨墙向前。
没有人阻止李平,炙热而疯狂的喊声充斥在整个寨墙之上。
虽然土匪们隔绝陆地的寨墙只有几百米,但其整个寨墙实际上沿着湖中内凹的陆地建了一圈,只是沿水的地方墙体更矮一些、通道也更窄一些。
这样很有效的防止了被从更为开阔的水上攻击。
但也让李平可以沿着整个寨墙迅速完成包围并占据整个战场的最佳地利。
而随着寨门被打开,整个战斗彻底变成了一边倒,变成了同以往一样的追杀。
只一次激烈的短兵相交,只一次残酷的血腥对决,一场战斗的拐点就到来了,并且几无可逆。
战争的变换有时候就是这么迅速而直接。
在寨墙下,李平看到一门木炮已经完成了再装填,几个人正抱着它看着乱局发蒙。
没有犹豫,李平当即冲了过去。
一个土匪迎面想要阻挡,李平刚准备挥刀,那土匪却已经抓着脑门上突然出现的半截箭尾向后倒去。
那张脸是如此的稚嫩,这匪兵只是一个半大小子。
接着,好几个人越过李平,嚎叫着奔向那几个抬着炮的家伙。
李平的身后已经多了一群甩不掉的尾巴。
手起刀落间,李平看的真切,有一个倒下的是妇人,而周围也越来越多的传来女子细尖和男孩清脆的叫骂与惨叫。
寨墙之内,四处乱奔的妇人与老少之多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正在烧着的开水和粪汁、一堆堆的乱石、随身携带的刀兵,无不提示着这些妇人与老少们一直广泛的为匪兵们提供着间接甚至直接的战斗支援。
男女老少齐上阵,匪与民已然模糊,这是一群明显早已生根的老匪。
而冲入寨子的部队也在血腥和惨重的损失面前发了疯,杀红了眼的士兵已经忘记了怜悯,很少有人会因为对方不是成年男子而手下留情。
李平眼看着一些土匪举起了双手或跪伏在地仍被砍翻或捅倒,降者免死的宣喊也似乎从士兵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李平没有去阻止,也不想去阻止,他的心正变得冰冷。
当硝烟散去,当喊杀声终于停歇,土匪窝内已到处都是尸体和伤者的哀嚎。
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没有了兴奋的追逐嬉闹,更没有了争先的彼此炫耀,胜利者们在这一次更多的是沉默和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