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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血色襄阳

    夜色下,在襄阳城东外也就是汉水大回弯内的一座宅院内,把总李盛才正拿着一把带血的刀傲然站在院子当中。

    他的脚下散乱倒毙着几具偶而还会抽动两下的尸体。

    李盛才没有赶上白马渡之战,估计也不想赶上,事实上他连三分之二的路程都还没走到,前面就已经回撤了。

    他算是增援白马渡的步兵里最慢的、也是掉队在最后面的几支队伍之一。

    不过往回跑,李盛才和他的人马却出奇的飞快起来,并且一直没有被早就精疲力竭的回撤步兵大队撵上。

    与几支同样失魂落魄先跑回来的队伍一样,李盛才没敢去叫已经关闭的西城门,更没敢去等左良玉的大队人马回来一同进城。

    他们全都选择了绕城而走,然后发现南门和东门也全都紧紧关闭了。

    更要命的是,李盛才本就不多的二百来人经过一番折腾,丢了有差不多近一半。

    但此时,李盛才却完全不见白日里的疲惫和惶恐,更不见最初入城无门时的惊惧与不安,反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精神。

    只不过,他的目光一直在向上仰,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李盛才不想去看那些扭曲的人脸,尤其是那个他砍了几刀都没砍断头的家伙,他还在压制着胃里不断往上的翻涌。

    虽然内心还没有平静,但他仍故作镇定的对周围士兵和一帮蹲跪在地上的男女们大声叫道:“这就是私通贼军的下场。根据上官军令,通贼者杀,财物全数充做军资,其左右人等一律充军暂供我等差遣,弟兄们好好的搜查,切不可放过一个歹人。”

    李盛才的话音一落,周围的士兵们立即再次轰然叫起好来,而那几个一直趴伏在地哭泣的女子也再次大声的哭喊起“冤枉”来。

    李盛才的心里本就烦乱,看那几个女人还在不停的叫唤,心中更气。

    他突然上前对着其中一个女子的脸就猛扇起来,同时大骂道:“让你喊,让你喊,你这个叛逆。”

    被打的女子当即就满脸是血的哭都哭不出来了,其他几个女子也顷刻间吓得不敢再发声。

    而李盛才仍不解气,为了进一步震慑,他又让手下士兵将这年轻女子单拽出来并将其衣服全部扒光,然后拿起一根靶子狠狠的抽打,直把那女子打得不住的打滚讨饶。

    周围的士兵们全都兴致盎然起来,有人还吹起了口哨,而蹲跪在四周的这宅中的仆人伙计们则彻底的安静了下来,也更加恐惧。

    李盛才之前就知道这个宅院,更知道这院子的主人是个商人,是个外来户。

    也知道这商人生意做得挺大,并且和衙门里的人关系颇为密切,但与军中并无多少瓜葛。

    更关键的是,李盛才知道这商人很阔绰,有马有货,他的小妾和女儿也都很美貌。

    在从前,李盛才并没有动这家的胆量,其他人也没有。

    而那些比较牛哄哄的将军们则不愿意为些许财物而惹明确亮出了官面背景的人,虽然这里算是城外,但还是有的并不可为。

    毕竟这里是湖广承宣布政使司襄阳府的府治所在,衙门里的威力还是强大的,王法也还是有的。

    但今天,却成了例外。

    白马渡的败战和樊城内的守军猖狂出逃,傻子也知道大事不妙,那些不得入城的小部分军伍自然全成了无头苍蝇,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在城外当乖宝宝是屁股想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最开始,城外的乱军们还只是小范围的抢掠和杀人放火,也基本只针对那些根本不可能在如短暂的时间内有机会入城的普通平民。

    毕竟襄阳已经稳定了有些日子,城内更是汇集了十数万大军,军法和国法就在几时辰前还在。

    看到真的无人出来约束后,抢掠很快开始愈演愈烈,火光也开始四起。

    然后,城外的疯狂很快又影响到了城内,让那些拥挤入城的军将们很多竟后悔不已。

    城外面积大、民居多、军队少,抢起来真的好肥!

    等左良玉的撤军命令一下,所有的一切更是全变了,抢掠与屠杀彻底变成了一场盛宴。

    左良玉以为城门关闭,军令已无法外传。但他却忘了很多将领们还有军队被挡在了城外,并没有全数入城,毕竟不大的襄阳城可装不下那么多军队。

    而这些将领们总有一些会想办法去通知还在城外的自己部下做好准备,而混乱之时很多城外军队并没有固定之所,更没有实现集中。

    于是,撤军的命令很快就在城外的军队中成了一个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然后,襄阳城内外的明军各部几乎是“心有灵犀”的一致开始了放开手脚的全面洗劫,就像他们曾经在朱仙镇干过的一样。

    刚刚从小半年前的大抢掠中缓过点来的襄阳百姓再次遭了殃,甚至更甚,因为这回官军们已经无所顾忌。

    而且,洗劫也很快扩大到了那些基本都有背景的大商人甚至不太显赫的普通士绅们身上,因为普通平民们早就没多少可抢的了。

    这些大商人甚至不太显赫的普通士绅,抢了也就抢了、杀了也就杀了,只要今晚一过,别说人没地方找去,就是官府也将落入贼手。

    只有不多的豪商们没什么大碍,这倒不是乱军们胆子小,而是这些豪商们大多有大量的护卫兵马并且还常常与军中大将们有着很大干系,真惹不起。

    除此之外,绝大多数乱军们倒也保持了点基本的清醒,官员和有功名的读书人他们一般也不会动。

    道理更简单,他们并是不抢完了就跑,还要跟着左良玉继续混,而让左良玉知道他们抢了在职官员和他最亲近的读书人,他们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因此襄阳城内的情况也要总体要好上一些,这与显赫的贵人们、官吏及读书人较多有很大关系,当初默认的约定也同样束缚了不少乱军们的手脚。

    不过,例外和犯傻的总会出现,而且也不少。

    并且,官府的各类仓库及豪商们的各类店铺也不在乱军们能保持克制之列,乱军们只能做到尽量不去伤人。

    赵进和史明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

    城内最初的混乱也只让他们误认为是那些大量本在城中无营可驻的军队在争抢不多的军资与地盘。

    但撤兵令后那迅速蔓延至全城的剧烈喧沸声很快就让他们愕然起来,他们也总算想起了这样的景象与时刻似乎是似曾相识。

    但他们还在观望,毕竟抢劫友军与抢掠城市还是不一样的。

    当发现洗劫已完全成为洪流而无人约束之后,他们终于也不再迟疑,更没有多少扭捏。

    反正他们不抢,别人也会抢。那还不如让他们抢了好,因为他们总归是有底线的人。

    被他们洗劫不但会留有命在,还多少会留下些基本用度。要是被别的军伍洗劫却大半是渣都不会剩下,小命也都不好说了。在这样的时刻,他们的作恶也等于实际救下了很多人的性命。

    因而赵进与史明也才不会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两人经过简单的商量后就立即派出全部兵马对就近街面进行封锁,然后挨户开始洗劫。

    被赵进和史明封锁的这条就近的街面本是富户们的聚居区,毕竟靠近原王府的所在地也不可能是贫民区。

    本来,赵进与史明的部下们,经过一下午的血战又来回折腾了近百里路后,早已萎靡不振。但知道要干什么后,却马上全都仿佛打上了兴奋剂,一个个都再次活跃起来。

    难怪人们总说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恶魔。

    当时,这条街面上已有了不少捷足先登的乱军,但赵进史明决定接手后,他们那些刚刚经历过近身恶战的部下们就迅速掌控了局面,他们的凶狠与悍勇让那些抢地盘的友军们全都惧怕不已并被轻松打跑。

    见过血、打过硬仗的军队总归是不一样的,战争也绝对是最好的学校和最有效的练兵场。

    但城外没有接受过战争洗礼的李盛才也不差。

    别看李盛才打仗不行,但他的眼光却够毒,手也是伸的快,大老板的司机真不是白干的。

    李盛才只一发现乱象后,就立即开始对普通平民进行试探性作恶,并让他几乎快分崩离析的军队奇迹般的回了血。

    当探知道撤兵的命令后,李盛才更是当机立断直奔这户他窥伺已久的商家。

    只一破门,李盛才就用私通贼军的罪名直接就把这家的男女主人和男性亲属们全部杀了个干净,以绝后患,并以此来恐吓裹挟其伙计仆人。

    有学有样,李盛才在这方面十分灵光。

    只不过,在向军心不稳的兵士们展示他的武勇和狠辣时,连杀数人的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虽然李盛才之前为非作歹时已经有过一些捅死平民的经验,但此时的连连血腥还是让他感到心颤,尤其是砍人头时的不顺更让他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好在他最终挺住了,而且看来效果还不错。

    看着兵士们升起的敬畏眼神和满院男女老少们瑟瑟发抖的神情,他的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突然,他想起来遗漏了什么。

    对,就是这家的忠仆和铁杆伙计。

    于是李盛才邪魅一笑,叫来几个核心手下,然后奸笑着拿着刀走向蹲跪的人群。

    此时,如李盛才这般骇人听闻的事件正在整个襄阳城内外的各个街面、各个角落里反复的上演着,无数的士人商民富户家中被破。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整个襄阳城内外变得四处是火光、四处是哭喊、四处是兴奋与淫笑,襄阳城周围已完全变成了无法无天之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贼军已打进了襄阳。

    只有樊城诡异的平静着,估计在远处偷偷窥探的农民军也很懵,过于安静与黑暗的樊城有可能给带他们带来了更多没底儿的猜测。

    郧抚王永祚彻底快疯了。

    更令他气急败坏的是,他发现乱军们大多是在有组织的进行抢劫,并愈演愈烈,根本没人约束,也无法约束。他想尽了办法去阻止,但却完全无法操控局面,乱兵们连他都差点给抢了。

    王永祚很清楚,现在除了左良玉已经无人可以结束这场浩劫。但他跑遍了大半个襄阳城却仍然连左良玉的影子都没有摸到。

    左良玉当然不可能在城墙上站一个晚上,他的身体早已不复当年,甚至是江河日下了,他需要休息。

    此时的他,也并没有上床躺卧,而是在一处不大的府邸的大厅中换上了袍服闭目养神。

    他的儿子左梦庚小心向其禀报道:“郧抚大人一直在寻您,看样子是真的急红了眼。若一直不见,恐日后不好相见!”

    “不见。”

    左良玉面无表情的闭着眼说。

    “要不,我去派人去约束一下部将们。装装样子也好,也算给了他面子?”左梦庚还是有些迟疑。

    左良玉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左梦庚,恨铁不成钢道:

    “约束?我军本就粮饷奇缺,又逢大战,将士们缺粮缺饷本就无法安心。而我军明日又将暂退,将这城中诸物都留与贼军,将士们如何心甘?

    儿啊!军队才是我们的根本。军心一失,则我父子两人将一无所有。

    你以为杀场之上,士卒们肯以命相搏所图为何?除了权力之外,不过财物、美人尔。

    权力自有皇上和文臣们主持,而我们又要财无财、要美人无美人,那该当如何?

    唯有提供些许便利。

    见了王永祚,我该如何?我现在不露面,将士们也才方便。

    唉!

    去休息一会儿吧!天亮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也早做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