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十一月初的襄阳已经很凉,有钱人家已经开始在房间内升起炭火取暖,河水就更是冰凉了。
一条小河借着起伏的山势快速的向前奔腾着,直到一处弯曲的开阔地段才缓了一些下来,并在此处形成了一片较为开阔的水面。
虽然这水面宽有近三四十丈,水深也因底下的洼坑而有了尽两米,但因为地势的原因,整个河水的表面仍有着很快的流速。
此时,在这处宽阔的河面上,正有一群汉子在河水中扑腾着,看样子是想要横渡。
他们中的一些穿着薄薄的衣服在水中推拽着被简易小竹筏或羊皮囊撑起的行囊,还有一些则直接穿着略多一些的衣物自行游动着,两边的岸上都升着几堆篝火。
这群汉子游向的岸边正有一个浑身湿淋淋的粗壮汉子站在那里阴沉沉的瞅着河中,这人只从外观上看就知道是一个骄横不好惹的家伙。
他是马兰,李平营中的侦察连连长,此时,他正在组织武装泅渡训练。
终于,水里的那四十多个壮小伙们好不容易都上了岸,马兰却突然指着一个高大的家伙道:“王虎强,去,游回去,把对岸的火给俺灭了。”
说完,马兰就头也不回的转身往最近的一处篝火旁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喊:“所有人,马上收拾,100个数后开始急行军训练,赵冬冬,你来数数。”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正在烤火的年经汉子就被激灵的一下跳了起来,他大声答着“是”,紧接着“1,2,3,4……”的一边高喊一边着急火燎的拾掇起身上来。
那个叫王虎强的排长,本也长得人高马大,模样凶狠,也是一身子的彪悍之气,比马兰看着还要不好惹。
此时,他一脸错愕并可怜兮兮的看着马兰的背影忍不住喊道:“连长,我们在水里都折腾了好几个来回了,真没劲儿了,让弟兄歇一会儿吧!”
“执行命令。你回来晚了,追不上俺们,就自己在山里数星星吧。”马兰恶狠狠的转过头对王虎强说。
说完,他还直接一脚踹倒了他身边的那堆篝火。
王虎强的嘴巴干嘎巴了两下,最后只蹦出一个字“是”,然后就匆忙转身再次跳入水中。
岸上的其他人也早就鸡飞狗跳起来,穿衣服的穿衣服,灭火的灭火,整理行囊的整理行囊,有的人还急冲冲的往嘴里塞肉干。
“从严从难,从实战出发。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是游击李平最常讲的两句话,马兰深以为然,并坚决贯彻到了侦察连的日常训练中。
100个数很快就数完了,士兵们都狼狈的自觉站好了队。
这段时间的训练已让他们明白不听号令和不按时间完成命令的严重后果。没人犯傻,被胖揍一顿那都是轻的,被淘汰才是真正的没面子。
现在的侦察连绝对是全营硬汉们最向往的地方,这里是强者的集体,被淘汰将意味着你太弱。
而淘汰人又实在太容易了,那个马阎王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他已经淘汰了十七个人了,没人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快速整了一下队后,两个排长之一的赵冬冬小心的跑到马兰身边问:“连长,去哪儿?”
“这里,何家村。”马兰在一块简易的小地图上一指道。
……
马永已经趴在一张大方桌上看地图看了半天了,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把简易的木尺,他旁边的一个参谋正给他报着各种距离数据。
这地图是硬纸画的,并不很大,因为造不出太大的纸。
如果细看,可以发现,这地图与这时代通常所见的地图完全不同。
它采用了上北下南的图示法,边上标有比例尺,图上城市有轮廓、村庄分大小、河流有粗细、山川有大致的高度和走向,最上方还有一排大字:襄樊周边地形图。
虽然这图与后世的地图相比还差距很大,并简单幼稚的多,但已经比这时代的绝大部分地图都强很多了。更何况此时相当多的杂军将领们压根就没看过地图长什么样儿,他们对地形的掌握还全靠口口汇报,能辨明大的城镇就不错了。
只不过,马永面前的这图大部分地区还空着,没空的地方,也是有的画得密一些,有的只稀疏的标了几个村子。
马永用尺子在图上比划了半天,终于放弃了。
他眼前的这片地区标记肯定出了问题,有好几处按汇报的距离标到图上后,与周边的其他参照物就距离全乱了,看来测量的非常不准。
他叹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
他的司令部现在太弱了,并且还没有选全参谋军官,大部分参谋还只是挂着班长衔而已,因为授他们准尉实在是不够格。
明天全营大部还计划要进行一次较长距离的拉动训练,估计得出去五六天,一想到他羸弱的参谋队伍他就头疼不已。
他决定还是去看看部队的训练吧,能让自己的心情好受一点儿。
在一个连队和官兵们一起搞了半天的结绳、布设陷阱和露营训练后,马永不自觉的到了每转必到的侦察连,常来看看已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此时,侦察连的全体官兵正三三两两的洗刷着马匹。有些人一边刷一边闲唠着,有些人则哼着小调,整个连队都洋溢着悠闲的气氛。
马永刚有些转睛的脸也再次阴沉了下来。
很快,马永就在一块大石头上找到了眯着眼躺在上面晒太阳的马兰,那家伙嘴里还叼着一根枯草,一只脚搭在另一条屈起的腿上晃荡着。
马永气得一脚就踢了上去。
估计是老大当习惯了,对有人接近,马兰根本没当回事儿,还继续眯着眼。
直到被人猛的一踢,石头上的马兰条件反射般的往边上一滚,一边吐掉嘴中的枯草,一边顺势撑起身体骂道:“他娘的,不想活了…”
待看清眼前的人是马永时,马兰愣住了。
他缓下了动作,站起来,一脸无奈的嘟囔道:“哥,你咋踢俺?”
“我踢你干啥,你小子就是这么给我长脸的?”马永几乎是吼出来的,接着上去又对着马兰的屁股踢了两脚。
“俺干啥了?哥。”
马兰一脸的委屈,他没有躲,也不敢躲,他知道他哥这段时间压力大、脾气暴。
“娘的,别的连队都在热火朝天的训练,再看看你们,你个当连长的居然还有心在这里睡觉。
全营那么多人,就他娘的你们连可以顿顿吃肉,人人有马,连老子的司令部才只有几匹用于传令的马。你不给我玩了命似的训练,竟然这么给我带兵,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对了,他娘的,说多少次了,公众场合不许管我叫哥,你没脸是吧!”
马永显然是有些气急败坏。
马永始终觉得要是连他亲弟弟都不给他长脸,他怎么号令全营,因此他对马兰平时要求格外的高,恨不得他样样拔尖,只要一丁点儿看不惯,他就开骂。
“参谋长,俺没偷懒。俺们前两天一直在山里训练,这不昨晚才回来么,好长时间都没怎么正经休息了,弟兄们都累坏了,这些你不也都是知道的么?
俺是想着明日营里要大拉练,俺们连要担负全营的哨探任务,这不赶紧让兄弟们和马培养一下感情么,别生分了。也顺便休整一下么,俺们再能耐,也不是铁打的呀!”
马兰不甘心的辩解,同时也是满肚子的委屈。
“你还有理啦!你还有理啦。你个混子小,你辛苦,你辛苦个屁,再累,不出活儿有个啥用。有这闲功夫咋不抓抓你们连的数学和测绘呢,给老子提供的距离数据一大半都不准,你还有功了是吧。”
马兰不解释还好,一辩解马永更来气了。
他立刻就想起刚才看地图时的无力感,虽然这并不全是马兰的问题,但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侦察连和司令部机关是全营仅有对数学和初级测绘提出“很高”要求的单位,这个很高其实就是要达到后世小学四五年级的数学水平和具备最基本的识图和标图能力。
由于李平目前还没有设立专门的测绘部队,而侦察连又是当下活动范围最强的单位,因此侦察连不仅担负着侦察敌情任务,他们还和司令部机关一起承担着完善地图的任务。
马永这么一说,马兰一脸的便秘表情,他实在无法解释了,别说他的连,现在连他都已经快被数学折磨疯了,可他又没地方诉苦去。
随着在李平的手下越待越长、当这侦察连连长的时间越来越长,马兰已经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到文化的重要性,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到数学对军队的重要性。
游击李平的很多要求他也开始越来越认同,然而他也越来越发现自己的渺小和无知。
就像这数学和简单测绘就难死他了,太难学了。他从前还有些看不起那些弱不禁风的文人们,现在却敬仰的很。
刚打了一桶温水的排长王虎强,看着不远处已被参谋长训成孙子的连长马兰,一脸蒙的提着水走到正在刷马的赵冬冬排长边上。
他捅了一下也好奇偷看的赵冬冬问:“你说,参谋长也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咋一见到咱连长,就全变了,要不是知道他俩是亲兄弟,我还以为是仇人呢!”
赵冬冬瞟了一眼王虎强,心有戚戚的说:“知道啥叫恨铁不成钢不?”说完直接拿瓢去王虎强的桶中舀了一瓢温水。
而王虎强还没反应过来,还在迷糊的道:“这是啥意思?”
“啥意思,谢谢你的水。”赵冬冬一边说一边继续舀着水。
这时,王虎强才反应过来,一句“你娘的”之后,急忙把水提起来往自己身后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