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李平提前来了山庄,导致战功表彰大会不得不推迟。
考虑到调整即将开始,很多人员要进行谈话,一些部门和组织架构也要提前开始架设,原有的体系即将消失,这事就更拖不得了。
为此,还在进行的搬家和安家也必须暂时让行。
三个哨才全入山庄的第二天上午,在仓促中,战功表彰大会寻了一块空旷点的山坡地因陋就简的召开了。这样到也好,如果打起仗来,多在这样的环境中开会才是正常。
考虑再三后,为了更好的鼓励部队,也为了产生示范作用,并给所有人打个模板,这次表彰大会最终要求3个哨的官兵都参加了,李平自然也接过了原计划由马永实施的主持权。
虽然准备时间很短,但这样的活动对李平来说,组织和驾驭起来都非常的轻松,他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他甚至不用准备讲稿就可以坐在那里跟大家侃侃而谈。
介绍战况、向战死的兄弟默哀、宣读立功人员和事迹、戴红花、敲鼓提升气氛、优秀代表发言、发放奖励、总结承诺等等一系列的程序走下来,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特有的庄严和使命感,足以让这个时代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们再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新鲜和热血沸腾。
美中不足的是,差点燃情的音乐。
但即使如此,在物质和精神都十分匮乏的年代,这种后世已非常成熟的形式仍产生了极强的效果,给人以猛烈的冲击。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像上世纪动乱过后的大陆人民第一次接触到港台电影和歌曲时的震撼:哦!原来歌还可以这么唱!生活还可以这么过!
下午,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大觉的李平起床后正打算和他拟定的连长们一个一个谈话时,马永的一个请示再次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群矿工们提前来了。
在慢慢往庄子门口走的路上,马永向李平解释到:“这带队的韩九说,他们一路南来,吃了无数的苦,受了无数的罪,从未有人把他们当人看,也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昨日,李游击在他们寸功未立的情况下就一次性拨给了三天足额的粮食,让他们吃了个饱,他们没别的本事,也早都没了牵挂,更无长物,只有吃饱了后的一把子力气,知道李游击初入新址,定然有不少活要干,他们就是提前来干活的。”
李平一直对这个矿工群体比较好奇,更有些期待。不为别的,只为矿工因工作的特殊性是这个时代身体素质最优和最讲究纪律意识的一个群体,是最好的兵员来源。
近代史上,利用矿工快速完成军队的补充与训练并形成较高战斗力的例子比比皆是。
今天,这帮矿工能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这么快就寻过来更让他有些意外,也添出了更多的好奇。
但再好奇,也不能显出自己的急迫,让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李平继续压着步子淡淡的对马永说:“先看看吧!他们来的到是时候。”
到了庄子门口,这帮矿工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只见在庄子外面的道路两侧虽然黑压压的坐的到处都是人,但整条路却依旧十分通畅,路面上甚至没有一个人挤占,而且他们还始终保持着难得的安静,显得相当守规矩。
看马永恭敬的陪着一个穿着浅灰色窄袖盘领衣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正蹲在那里衔着一根草四处张望的韩九立即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他当即将始终拎着的那把很宽但没有刀鞘的环首大刀扔在一旁,然后急忙冲上去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开始了高声连拜。
粗壮的嗓门引得他身后坐在地上的数百人在顷刻间全都抬起了头并整齐的望过来,人潮略有涌动,却依然安静。
李平绷着脸让韩九起来后,好奇的端详起了这个高大的汉子。
韩九很高,估计和赵进有得一拼。他的眉毛很粗,骨头架子很大,面相坚硬,显得很粗犷。这是李平的最先印象。
再细看,韩九的头发很乱,草草的用一根竹棍插在头上,倒是不太脏,至少比他身上那一堆满是补丁还到处漏着洞的短褐干净多了,估计是特意洗过了。
韩九很瘦,不过较短的裤子下露出的小腿和一条缺了半截袖子的胳膊上肌肉线条却还是很鲜明,同时也更明显的暴露了发黄和黯淡无光的皮肤状态。
他应该很健壮过,但现在则长时间处于饥饿,他的身体状况很糟糕。
韩九被李平看得很不自然,他有些惴惴的低下了头。
然而,李平并未再说什么,而是很快沿着大道走到了那群坐着的人群中间。
那些坐在地上的人看李平走近,有的急忙低着头站了起来,有的就势跪了下去,有的露出讨好式的笑容,有的面无表情,也有个别胆大的会说上一句“将军好”。
李平绷着脸在人群中整整转了一圏后才回到庄子门口,盯着正无所是从的韩九问道:“你的人都到了?”
“将军,都到了,一个不少。”韩九紧张的回答到。
“入我营中,就要听我军令,你可准备好了?”李平严肃的喝问。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将军放心,我韩九及手下兄弟,以后唯将军马首是瞻,但有令下,决无二话。”韩九有些被惊吓的“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大声回答。
李平又看了一眼那一大群大多散发的矿工,却平淡道:“好,后面听马参谋长安排吧。”接着就转身走入庄子。
“得令!”韩九有模有样的冲着李平后背高声应答,脸上却闪过一丝疑惑。
这时,马永已经陪李平进了庄门,没有人理他。但韩九也不敢起来,只好继续跪着并敬畏的看向门口那像雕塑般的两名衣着整齐的卫兵。
他早已发现,即使没有上官在侧,这两名卫生也始终保持着纹丝不动。
这让韩九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虑,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压迫,他意识到这支军伍的规矩远比他想像的要大很多很多,恐怕也严酷得很多很多。
但一个更疑惑的问题又冲进了他的脑袋,他终于忍不住小声嘟囔道:“马参谋长?”
在庄子的门内,李平感慨的对马永说:“都是好兵的料子啊!你安排吧,找个偏僻的地方让他们重新洗一遍,好好盯着,洗干净些,把他们的旧衣服全烧了,得保证不能有跳骚和虱子,给每人发一身新衣服、一双鞋,给他们找个地方先住下,这两天先让他们干活,正是活多的时候,也好观察观察。”
交代完,李平就心满意足的往回走。
但没走几步,跟在李平后面的亲兵钱冬子却忍不住问道:“长官,他们为啥竟这般着急?”
“你看看他们的样子,还能再差吗?脸全是瘪的,连一个身上有肉的都没有,也不知多长时间没吃过饱的了。手中像样的兵器更是没几件,都是一堆破烂货。有人肯收留他们,还给他们饱饭吃,再差能比现在差吗!积极着点,讨了我的欢心,没准儿还能更舒服点不是。”李平笑着说,他的心情很不错。
他绷着个脸那是给韩九看的,进了山庄后早就放松下来了。而且他的两个亲兵都要下去带兵了,他也愿多说一些,也是希望他们能多一点见识。
“哦!那,长官,你怎么就认定他们是好兵料子呢?他们的状况可并不好,很多人干的就快成一层皮了,听马哨长说并没什么人愿意接纳他们。”亲兵马广接着问道。
跟着李平久了,他们也多少熟悉了李平的个性,他们的长官并不是一个好摆谱的人,而且只要不触碰他的底线,他还是一个相当好说话的人。
李平果然很耐心的继续解释道:“你看他们的表现,这么多人却始终能基本保持安静,又有规矩,知道不占道路,也没有人多嘴,这可是具备了相当的纪律意识,比你们原来强太多了。
再看看他们的身体,虽没什么肉,但那是饿的,大部分人的身体底子看上去都相当好,这是长期劳作的结果,而且也说明他们还能维持最低限度的能量摄入。哪来的,这光景只能是抢,但却还不是疯抢。否则如他们这等规模,又怎会是现在这般如流民乞丐的样子?
人性也还未失啊!
再说说他们的职业,矿工,这是一个需要协作和守规矩的职业。前面说的表现就印证了他们的职业特点,而且身子骨差的也吃不了那碗饭。你们说,这样一群人不就是天生当兵的料吗?”
两个亲兵听了都一脸恍然又景仰的看向李平。
……
回到屋子中喝了一碗茶水,又躺在椅子上眯了好一会儿。正打算起身时,亲兵却又来报,说马哨长通报,周文的人也来了。
参谋长等新名号此时还没有开始正式叫。
李平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有意思!”后,却没有马上去,而是反又盖上了小薄被继续躺起来,有一会儿后才又起身。
到了庄子门口,马永正带着一个年轻书生样的小伙子在等着。庄子外面同样也围着一大群人,但这伙人中却不停的传来嗡嗡声,而且很多就拥挤在道路上,不过瞅着好像和韩九的人数也差不多少。
韩九的人被马永引走的倒是很快。
看到李平在两个士兵陪同下出来,那年轻书生只是显得很恭敬的躬身对李平打拱作揖,然后简单介绍了一番自己后就站在一旁。
这年轻书生叫周文,字博达,正是那个令人头痛的秀才。
周文是读书人,见李平不跪,倒也说不上倨傲。
但李平还是感受到了周文身上的傲气,他也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于是半天没有说话,而是遥看起了周文带来的那帮人。
之后才淡淡的说了一句:“你的人没来全?”
“启禀游击大人,我那营中摊子大,收拾起来颇为不易。大人高升又喜迁新营,想来正是需要人忙活的时候,我等不才,特先自愿聚集了三百人来听大人调遣,以尽薄力,余者三日内应能到齐。”周文从容的答道。
然而李平还是没有他预想中那样露出满意的神情,也没有说什么客套话,只是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后,就沉默的继续盯着他带来的那帮人看着。
又是好一会儿之后,李平才臭着脸突然开口说道:“军法无情,既入了我营,就当一切以军令为先,你可明白?”
“明白,听从军令本是应当。”周文皱着眉头不亢不卑的回答道,他并不知道韩九的人在他前面已经进去了。
“好,我治军一向从严,既不徇情,也不厚此薄彼,你们要早做心理准备,受不得军法,我可不会客气。”李平更加严肃起来。
“那是自然,我等定当遵纪守法。”周文的脸有些阴下来了。
李平斜眼戏谑的看了一眼周文,也没再多说,转身即走。只不过,转身之后,李平心里却嘀咕道:“居然能老老实实过来,却是省了老子去想歪主意了。不过,还是得杀杀你们的锐气!”
周文能过来报道,确实很出乎李平的意外,这与他们的初始的情报有点不符。虽然不知是什么缘故,但先收入麾下总归没错。
进了庄子,李平跟马永交代道:“他们也要好生洗一遍,不用刻意把他们与韩九分开,好好观察观察,尤其是那个周文。他们有的衣服还不错,不用全烧,你看着处理吧。发衣服和洗澡好好看着点,看看能补多少兵,实在看着不是当兵料的直接先发杂色的衣服,准备进保障营。”…
李平目前并不想跟这几伙人有过多的实际接触,他从不指望几句话就让别人甘心拜倒投效。
有时候,上位者必须与下级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强化压迫感和距离感,尤其是对新兵来说,威严往往更能促进他们快速养成服从意识和畏惧意思。
历史上从来不存在一支内部关系如哥们儿般的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