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李平放松的多睡了一会儿。
午休是他曾经军旅生活中养成的一个习惯,能让他在下午保持旺盛的精力,现在他也带到了这里。
起来后,他进城去了赵进那里。果然,王成武带来的消息,赵进还大都不知道,他只刚听说了火拼的事儿。
关于火拼,本不是什么大事儿,现在这襄樊附近,每天都得闹上几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且资源稀缺,不发生争抢才怪,不过大多只是用些拳脚,最多只折损几条性命而已。
然而这回却闹得太大,不仅动了刀兵,死伤更达数百人之多,也因此引起了震惊。
虽然方安国部队的军纪一向很坏,甚至有点无恶不做,但这事仍很难说是谁的不是,而且现在也不是讲理的时候了,方国安的部队吃了大亏才是重点。
方安国在左良玉帐下效力多年,更是贵为一方总兵,听闻还是个能折腾的主儿,又如何能容得下这口气。和其部属发生争斗的那伙儿刚投来的贼军再横也只能跑路了。
说完这事,赵进看似平静的告诉李平,自从那日拜访左梦庚得了夸奖之后,史明终于找到了由头,开始有事没事的往左梦庚身边凑合,并常常邀请左梦庚身边的亲兵小将们去他营中快活。
对此,赵进到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儿,现在大伙儿多条路子就多份保险,且看史明后面是否会和他通些消息。但不管如何,史明这人有些时候还确实值得大家学习。
关于香皂的问题,赵进也显得很担忧。
香皂的确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方便,也让赵进被更多的军、地要员认识,更使他成了左梦庚身边的红人,但这样的熟知有时候并不全是好事。
怀璧其罪啊!
更让人难受的是,现在他们生产出来的香皂大多是被用来送人,拿来交换财货的很有限。
这主要是香皂的产量太低,原材料在这物资匮乏的襄阳不仅获取困难还很昂贵。人都吃不饱,到哪里去搞那么多油脂!这么下去的确不是个办法。
谈了一会儿,两人都有些沉默,他们现在看似风光,但很多东西都并不稳当。
李平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的对赵进说:“大哥,我有个想法。我们把这香皂的生产秘方直接献给左梦庚,你看如何?”
“嗯?”赵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好好寻个说词,比如夫人喜欢、将军对我等不薄、让我等感动之类的,好好琢磨一下。这样我们就把矛盾完全转移了,而且反能更巩固我们的地位。以前我们想的有点简单了。”李平并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说道。
李平说完,赵进没有吱声,而是低头沉思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当赵进抬起头时,他的眉头已舒缓开来。接着他点着头说:“你小子可以,能舍得,也敢想,这主意不赖,就这么办了。”
说完,赵进还狠狠的拍了拍李平的肩膀并笑骂了一句:“臭小子!”
……
第二天,李平约了宋宝来,带着傻大个儿刘三、马永、胡忠山等人并带着亲兵打算转转襄阳城,段强则被留在营中看家。
来襄阳这么多天了,李平还从未认真游览过这座城市,在南边的山中待了些天,以及往来赵进营中的几趟,李平除了对这座城池的山川地理有了个大概了解外,对它的风土人情和城市面貌还基本是一无所知,曾经的彷徨让他完全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
今天全营休息、部队也算有些模样了,他也放松下来。
李平需要对这个时代有更多的了解,对自己的处境有更多的认识,更重要的是想散散心。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先去了城中最重要的建筑也是位于全城中心的镇南楼。
镇南楼高三层,面向南方,青砖筑台,中有条石拱砌券洞,门洞高4.5米,宽3.5米。镇南楼平时担负敲钟击鼓报时的职能,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钟鼓楼,但在战时则是俯瞰襄阳全城的中心制高点,是城池防御的重要堡垒。
因为上面有士兵守卫,不想张扬的李平使了几个钱,只带着马永、胡忠山两人上楼一观。
但只浅浅的转了转,李平就失去了对镇南楼更多的兴趣,它与李平在原来时空游览过的类似楼台并无太大差别,反而更加残破。
在楼上俯览周围的市坊,已经看惯了的景致也只让李平小小的感慨了一下。若不是四周高大健全的城墙,那些市坊与后世见惯了的仿真古建筑群并没太大的差别,即使遥看城池东南角的那座历史名楼“仲宣楼”也没有引起他更多的兴致。
当然上不去是主因,目前襄阳的城墙已实施了严格的战时管理,完全禁止百姓和闲杂人等登城墙,李平也不想自找麻烦,他还没有这个实力。
“仲宣楼”虽远看一点也不高大,甚至有些普普通通,但它毕竟是与“黄鹤楼”、“晴川阁”和“岳阳楼”并称的“楚天四大名楼”,历史意义还是很吸引人的。
而且,襄阳西南城墙上还建有一座名为“狮子楼”的角楼,西北隅更是矗立着一座名场天下的“城外城”——“夫人城”,襄阳的厚重与历史仅在城墙上就展现的淋漓尽致。
除了远观和遗憾,也只能如此。
李平最后还是决定让同来的贺柱子,那个傻大个儿刘三的好友——原车马店伙计带他们到有名的街坊中转转,要是真指望傻大个儿刘三来介绍这座城市那绝对是想多了。
不过,那些曾经很有名气的街坊此时大多人流稀少,很多大门都紧闭着,混乱已让这座城市完全失去了活力。
但行走在那些连片的木制楼台和风格迥异的各式房舍之中,仍然可以感受到这里曾经的繁华和独有的魅力。尤其是周围静静的,没有行人,走在石板铺成的街道、巷子中,看着伸出的各式屋檐,你可以充分领略到一种别有的韵味。
李平一面听着贺柱子诉说着每一个街区往日的辉煌,一面细细地品味着观察着想像着。马永等人也四处乱看着,不时的问上刘三几句,这座城市到目前为止也是他们见过的最大城市,对他们始终有着点点震撼。
遗憾的是,贺柱子也不是个好导游,他曾经的层次决定了他的认知面。而且襄阳城也确实有点小了,东西城墙才分别长2.2千米和1.6千米,南北城墙才分别长1.4千米和2.4千米,面积实在不大,而且各类公门、勋贵以及豪强们又占据了城中的大部分地区,能游览的地方并不多。
所以,李平很快就决定出城,并选择了拱宸门。
襄阳共六门,东门“阳春”、南门“文昌”、西门“西成”、小北门“临汉”、大北门“拱宸”、长门“震华”。
李平初入襄阳的是小北门—临汉门,处在襄阳城的中轴线上,是南北主干道相接的门。所以,他这次选择的是大北门,也是北城墙比较居中位置的门拱宸门,一座没被破坏的城门,城楼、瓮城具在,更是紧邻明抚治都御史行署的门。
站在这里,可以更好的既饱览襄阳城防,也可以有效观察对岸的樊城。而且拱宸门的左侧很长一段距离因为地形的原因,城墙内凹进去很大的一块三角区,也让城外有很大一块飞地,更有很多码头。
站在城门之下汉水之侧,背靠着高大的城墙,看着宽阔的江面,李平禁不住心生感慨,他几乎本能的去想像着这里如何攻守。
这里的地利实在太突出了,先不说城墙,汉水这一边仅岸基就比江面高出很大很大的一块儿,有如一条高大的斜坡城墙,舟船就是靠过来也还是仰攻,也难怪选城如此。
再加上完备的城防,无论多么勇武的攻方士兵来到城下恐怕都会生出绝望之心,而站在城上的守者却会平添无数的信心。
只要守城者有足够的军需、有坚强的意志,这里绝对是攻城者的噩梦,难怪蒙古人在宋末打这里竟前前后后花了30多年的时间。张献忠去年要不是行险骗开城门,凭他那几千人根本连这城防的毛都伤不了,估计守军都没敢想有人敢这么干。
李平喊了宋宝来,诉说了一番心中的感触。有些话,他真的不能在旁人面前说。
没想到,宋宝来和李平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人家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过。宋宝来只是觉得这地方水运太发达了,通过江水就几乎四通八达,在没车没铁路的年代绝对是一个商贾理想的枢纽。
听了李平的话,宋宝来才又仔细到处伸脖去看,然后才煞有其事的对李平说:“还真是啊!这地方真是不好攻,确实难度系数太高了,疯子才来送死。”
李平被他这番动作逗笑了起来,然后稍微正了点色说:“不过,说真的,宝来。好好经营吧,我们没准儿得在这地方呆上几年?”
宋宝来看了看周围,马永、刘三等人都识趣的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各自成圈打唠,于是小声的连问:“这大明不是就快亡了吗?襄阳啥时候丢的?左良玉不跑了?”
李平没好气的解释说:“襄阳啥时候丢的我真不知道!我又不是百度又不是学历史的。现在是公元哪年我都搞不清楚,只知道崇祯自杀那年是1644年,然后清军完全平定南方好像又花了七八或十几年吧!”
说完,李平指了指江面上数不清的大小船只,继续说:“你也说这里水运发达,这样的雄城,好好恢复秩序和生产,再靠着水路沟通四方,绝对是天赐宝地,最好的基地。你说左良玉傻啊!他不好好的握在手中?只要他有心,这里就安稳的很。张献忠的手段别人不可能再从这里复制一遍了。至于几年之后,到时候再说吧。”
“嗯,也是。”宋宝来眨了眨眼,也是点头认同。
不过只刚离开城门周围沿着江边和城墙夹着的大道向西走了没几步,李平就被一大群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饥民们围上了,这个内凹的地方聚集了成群不被允许入城的饥民。
见此情景,远远跟在后面的马永等人急忙持刀兵上来,饥民们瞬间一哄而散。而后,他们就聚在一起走着,周围再没有闲人敢于上前,只剩下不断传来的乞求声。
沿着大路继续走着,李平看到的是一片片借势搭于起伏的地形或城墙的低矮破败的窝棚。路上一群群的男女老幼就那样儿麻木的或蹲或躺或站的待在路边和窝棚旁麻木的看着过往的每一组行人,单独的行人估计也不敢来这里。
而城墙之上的守军也估计对这里早见怪不怪,从没见有人露头过。
这些饥民们基本上都是又脏又瘦,头发乱蓬蓬的和草一般,身上散发着各种气味。他们中的很多成年人甚至就只穿着条破烂裤子,有的人甚至就拿着一块破布围在腰前,还有的人就那样完全光着缩在地上,甚至很多妇女也完全不知避讳的光着上身,袒露着她们干瘪的乳防,小孩子们就更不用说了。
很多人身上已经完全见不到肉,只余一把骨头,如骷髅一般,甚至很多还反常的舔着硕大的肚子,那些妇女即使是光着的也完全让任何正常的人都产生不了丁点的兴趣,只有厌恶和恶心。
他们基本上一个个都眼神空洞而麻木,见到人只是小声哀求着一口饭,他们没有造反和抢掠路人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真的是弱不禁风、完全没有力气而已。
李平只继续走了一会儿,就被眼前的景象搞得心里异常堵得慌,他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庞大的极贫区,也从没有见到过如此之多的严重营养不良的饥民,这与看到满地尸体和无数乱民的感觉还不一样儿,这里会让你对人性、对生活完全失去希望。
也不知道为什么饥民会在这里大量聚集,反正李平在他常走的西门和南门附近并没见过聚集的饥民,也许是那两处因为战略位置的原因受到了官军的重点管控,也或者是这里更靠近襄阳的最高官府所在地,更容易得到救济。
当看到一辆手推的破车拉着几具尸体慢慢前行时,傻大个儿刘三解释说那是官府雇的人在收尸体,怕发生疫病,李平终于再也走不下去了。
折返回去后,他们又去了西门外,那里有著名的铁佛寺,李平只匆匆一瞥过的地方,这里的香火居然反常的繁盛,与乱世景象格格不入,但又似乎更能说明人们对现世的失望。
李平最后没有进寺,他最后转去了东门外的教军场看了看,这里原是金声恒的驻地,也是襄阳的老营盘所在地之一。
但由于金声恒的部队主力已经北上,所以目前这里空荡荡的,在场外远观李平自然也看不出什么。
此时,已过了中午,他们得找地方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