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赵进按计划带着李平、史明和王成武拜访了左梦庚,除了孝敬了几样大家凑的首饰珠宝外,还送上了十几块肥皂。
没直接送银子主要是银子这东西少了根本没用,多了他们又送不起,且正常来说左梦庚也不会是个缺小钱的人。
将信将疑的试用了赵进吹嘘了半天的肥皂后,本来对赵进等人的拜见兴致并不很高的左梦庚很快高兴了起来。
肥皂的效果其实并不见得比左梦庚这等贵公子常用的淘米水、香面儿以及皂角效果突出很多,甚至还会使皮肤有些干干的、涩涩的。
但肥皂胜在用起来方便、且去除皮肤上的油污效果好速度快,而这两个优点却恰恰又是在洗漱上多喜欢简单的男人们的最爱。
因为高兴和新奇,左梦庚还特意对赵进他们品评比较了一番这些洗涤用品的各自优缺点。
李平也这才知道,左梦庚平时一般多用的是淘米水和香面儿,皂角则用得比较少。而且,左梦庚居然首用穷人惯用淘米水也主要是受他夫人的影响,而他夫人则是跟宫里头学来的,说是对皮肤好。
宫里头,这个词使几人都不禁都心中一凛。
香面儿,左梦庚也挺喜欢,主要是这东西用料多,看着就高档,还很香。
香面儿,就是用毕豆磨成面后,辅以香料和中药等制成的一种混合面。
使用时放入水中融化,就水来洗。以前,人也多将香面儿制成一个个便于携带和放置的豆子形,因而也有种叫法为澡豆。
李平能知道香面儿这么冷门的知识多亏了爱美的赵兰月,没有肥皂之前,她就这么干。
不过,对于赵进等人把肥皂定名为“肥皂”,左梦庚却很不理解,一细问,赵进等人不知肥皂为何物差点漏了馅,左梦庚毕竟不是傻子。
原来,浙江的皂角很出名,据说皂角树果实尤其肥大,去污效果也好,因而人们就把这种皂角称为肥珠子,或是肥皂,肥皂在李时珍的中有专门的记载。
不过,好在肥珠子的使用并非很广泛,北地用的也不多,赵进、李平等人没去过浙江,又没来过南方,没用过倒也正常,左梦庚只是调笑了几句,倒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但是肥皂再称为“肥皂”显然就不合适了。
既然赵进进献的“肥皂”明显有股子异香,左梦庚建议干脆就把赵进说是其下属家传的这种新型洗涤用物叫“香皂”吧!有点惊魂未定的赵进等人自是都连连称好。
定了香皂的名,左梦庚更是满面春风,估计也为自己头一次给一个物件定名而兴奋。
就着这股子热乎劲儿,左梦庚又对赵进近段时间做人做事的能力大大表扬了一番,并肯定了赵进这些日子鞍前马后的功劳。
中间,左梦庚在听了赵进对史明的吹捧后,一时技痒,还和史明小小的比试了一番。
左梦庚的武勇并不是吹的,还是很随他爹的。
但史明更不是盖的,他抓住了这个机遇,凭借后世更为科学的现代格斗技巧让左梦庚大大惊叹了一番。
在左梦庚不住的夸赞中,史明更是隐晦的表达了他当赵家的护卫头目时间并不长、之前也从过军并也领过百十号人。
左梦庚果然来了兴趣,就多问了几句。
史明的解释简单且流利,河北某地为防贼的新募之军,后来因缺粮缺饷且贼势过大而散了。之后为了帮助曾对自己有恩的赵家,他甘心去当了护卫并不离不弃。
史明未经与大家商议就篡改了原本的履历并拔高形象,还对答如流,一看就早有准备。赵进和李平虽大感突然,却也没有表示什么,反还帮着史明圆了几句。
而时河北之地也战乱不已,这种故事多了去了,左梦庚也没表现出怀疑更没有多问,只是又大大的夸赞了一番史明的忠义。
史明的心情大好,笑容几乎都快藏不住了。
第二天上午,当大家再次如约聚到赵进那里时,史明仍是满面春风不减,只不过这回多了李盛才和刘世雄二人。
赵进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手抄的小册子,上面是他记录下来的关于大明军中的规矩。内容很多,也难怪他会如此好心且不怕费事的给大家都抄了一本。
对照着小册子,赵进整整讲了一个上午,也让李平大开了眼界。
没有近现代通信技术的支持,古代如何指挥大兵团作战一直是李平比较好奇的一件事,尤其是像左良玉这种动辄十万以上的人马更不可能没有任何规矩,但李平这具身躯原有的级别和残缺不全的记忆又无法为其提供足够的解答。
直到听了赵进的讲解,李平才明白大明军队所仰仗的是一个以旗帜、乐器和塘骑为主搭建起来的一个完整指挥体系,也是一个比较成熟和复杂的指挥系统。
人一过万,无边无际。
光靠喊叫来发布指令,即使不考虑一级一级往下传递的时效性的问题,哪怕就是到了最基础的作战单元—伍和什之后,总会有部分士兵可能因各种原因而无法听到命令。
而且如何辨识已方长官的口令和不与友邻部队发生混杂也将是一件难保不出错的事。
明军发展出复杂和众多的旗帜应该就以此有关,他们在尝试尽可能的优化指挥并让指挥直达最底层,并且似乎达到了效果。
通常来说,士兵们只需要跟随自己那一小队旗帜并掌握最简单的旗语,然后由各级军官带领他们去跟随上一级部队的旗帜,就可以保证最基本的不会发生混乱。
而旗语也非常简单。旗帜向前点头,就是前进;向左点头,就是左转;向右点头,便是右转;转一圈而向后点头,就是要士兵们后退。
当然,更为复杂的旗帜可以传递更多的命令与信息,并能确保部队进行更为复杂的行动,虽然需要长久的训练,但却可以完成对部队更为精准的控制。
只是旗帜毕竟只是单层指挥,有很大的局限性,尤其人是在紧张和作战状态时,眼睛有时无法分神,这时候刺激耳朵的金鼓乐器就很重要了。
“擂鼓进军、鸣金收兵”就是一种最直白和最有效的指挥方式。
当然实际上不可能就这么简单。
古代作战非常强调控制节奏,这是保证部队不混乱的最有效手段,所以军中会用鼓声控制士兵的速度。
大明军队中分两种鼓,一种是擂鼓,一种是步鼓。步鼓在现代人印象里的存在感不高,然而它确是指挥步兵冲击敌军最重要的鼓,因为它控制了士兵们接敌的速度,敲一点步鼓,步兵就前进十步,对他们保持体力和维持统一节奏是很重要的手段。
而擂鼓就是大家熟知的中军大鼓,电影里出场的全是它,擂鼓一响全军冲锋。
但其实擂鼓意思就是连续不断的敲鼓,是军队靠近敌人后的最终冲锋指令,听到它步兵就要趋跑向前冲锋,是最后阶段使用的。
还有一种很重要的就是哱啰,这是一种号角,用海螺壳做成。凡吹哱啰是要正休息的各兵起身,再吹一次,是要马兵上马,车兵跗车,步兵执器立齐。
而鸣金同样也有讲究。鸣金一声是要各部士兵停止进攻立定,鸣金第二声是要各部士兵缓步退回本阵,连续鸣金,就是要各部士兵迅速后退奔跑数步脱离战斗,然后转身向敌立定,缓步后退。
由于鼓、金和哱啰的变化也比较有限,明军还发展出了其他乐器来细化更多的指令。
其中以唢呐喇叭用的最多,因为唢呐声音巨大,而且根据大小不同构造不同让音色变化多样,可以更加细致的区分不同指令。
比如掌号笛,就是吹普通唢呐,用在军中主将召开会议的时候。各部军官听到中军吹唢呐,就是让他们尽快赶到中军大帐开始军事会议,然后各自领取军事任务。
但左良玉退兵那次并没有用唢呐,而用了传令兵,可能是怕被友军和敌军也听到吧!他估计还想保持点隐秘。
再比如喇叭,它会被用到很多场合。
比如作战时,旗帜先点头指定方向,然后吹喇叭一声就是告诉士兵可以按照旗帜点头方向前进了。
然后喇叭还是控制部队统一就餐的用具。
吹喇叭一盪,火兵就要收拾灶坑开始做饭;吹喇叭第二盪,就是说饭已做好,各军按队伍编制去各自地点坐下吃饭;吹喇叭第三盪就是说吃饭时间已过,各军回到营地听候其他指令行动。
同时,喇叭也是火器部队的重要指挥方式。
明军是一支火器化很高的部队,而这一时期火器部队开火所产生的烟雾和噪音都是非常大的,靠电影里那种军官大喊“放”是很难指挥的,看旗的作用也不大,明军的火铳兵采取的就是喇叭指挥法。
此时的火铳部队因为装填缓慢的原因,大多采用的是三至六排轮射法。
火铳手听队长吹喇叭一声,第一排齐射,然后退回后排装填;再吹喇叭一声,第二排齐射,然后退回后排装填,依次顺序进行。
最后敌军靠到最近即将接战时,队长连续吹喇叭不停,所有火铳手齐射一轮后退回阵内,然后步兵听鼓声前进接战。
为了树立士兵听从旗帜和金鼓乐器的命令,明军特别要求士兵学习一个歌诀,歌词为:
“共作一个眼,共作一个耳,共作一个心,何贼不可杀?何功不可立?”
到了战场上,主将对各部队的指挥主要是五方五色旗,这是明军非常重要的一种指挥旗,也是一种非常基本的作战队形。
为什么说是作战队形,其实就是中军居中,前后左右分列布设的一种排兵方式,这是长期与机动性强的蒙古人作战而养成的一种四面向敌的阵型习惯。
五方五色旗即前方旗红色、后方旗黑色、左方旗青色、右方旗白色、中方旗黄色。
在作战时,主将令人将五色五方旗全部升起,各部就要按照战前指令位置摆好阵型,四面外向对敌,然后主将根据战局发展发布命令。
比如只举红旗就是要前部营兵准备听取号令,只举黑旗是要后部营兵准备,若五旗同举就是要全军准备。
当然,如果是超过数万人乃至于十万人以上的大兵团作战,五方五色旗也成了次等一级,主将就只能依靠塘骑来保持对各部将领的联系和指挥了,并在大方向上给与命令。
说到这里,就又出现了一个很重要的塘骑。
塘骑可以理解为侦察兵+通信兵,干的就是在行军过程中探查敌情、汇报信息的任务,而在大会战时,精干的他们也是重要的联络兵。
通常在大军行军时,主将都是先派出塘报骑兵,南方地区因地形和少马的原因,也常有塘报步兵。
塘骑以塘为编制,北方通常每塘五骑,南方通常每塘十骑加十步兵或全步兵。当然这个不是固定的,而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和本军情况来。
每塘原则上在侦查时要注意彼此相望,不能脱离各自视线,一旦遭遇突发事件时要立即给大军示警。
而大军在行军时不管兵分几路,每一路都要设置塘骑,每路最多二十四塘。
这些塘骑之间相距一里,散布范围最大可达二十余里。遇敌时从前至后依次回返,以保证始终有一塘人马与敌接触并保持主将得到最新的信息。
可以说,塘骑就是军队的眼睛和耳朵。
为解决紧急军情问题,塘骑还有旗帜通信法。使用旗枪时,左右急摇为突遇敌人,慢慢点动为发现敌人但还很远,画圆圈摇动就是遭遇敌大部队且危急了。
另外,塘骑也会辅用五色旗。如遭遇敌人摇红旗、发现敌人摇黄旗、敌人众多摇青旗、人少摇白旗、地形问题摇黑旗等等。
因为步塘的机动能力太弱和过于凶险,还特别规定如遭遇伏兵,步塘如果没有遇害,可以允许随意逃脱暂时不回军中。等到大战结束,给塘兵每人一颗首级的战功奖励。
此外,塘骑获得情报只对主将传递,要是有塘骑回营汇报探查信息,不管是要紧还是不要紧的事情,都不许沿途官兵拦截盘问,只需要直接前往中军报告主将,之后主将再召集各部军官探讨。
如果有人敢在中途拦截塘骑盘问情报,即以军法处理。
而关于露营,明军明确要求要在营寨外一二里距离内修建烽墩,作为明哨预警。
看到有敌军来攻寨,按照人数点燃烽火,一般十人点小炬火、一百至二百人点大炬火、三百至四百人点两个炬火、五百至一千人点三个炬火并照此增加。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特别的要求。就是必须对士兵的排泄问题进行严格管理,要在远离水源处开挖粪坑,但这个好像左良玉的部队根本没执行过呀!
由于小册子上林林总总的实在太多,李平也只能捡一些重点和感兴趣的先去重点记忆,他估计如果哪支部队全能做到,不说是精锐吧!也足够堪战了。反正他看到的那支在朱仙镇的明军部队就根本没做到多少。
看来左良玉的部队缺的并不是军事常识和指挥知识,训练和落实才是最大的短板。
不过,李平也注意到一个问题,就是这些东西有些零碎,很多方面明显不全或有矛盾之处,应该是传授这些的人也只知道个皮毛,而赵进则印证了这一看法。
李平不得不慨叹左良玉部队的军事传统还真是一般,也难怪他的部队只是个三流部队。
一下子讲了这么繁多的内容,开始可能还觉得新奇,之后就主要是枯燥了,如果不是真的感兴趣,很难继续听的进去。
李盛才和刘世雄很快就有点坐立不住并抓耳挠腮起来,而且赵进讲的也基本没有超出小册上的笔记,无非就是更细一些并结合了一些事例,两人不可避免的冒了几句牢骚话,但也不算太过份。
一直听的颇为认真的史明不知怎的却突然大怒,并把两人全撵走了。直到等赵进终于讲完,史明非要硬拉着几人同去他营中饮酒,李平才明白过来。
史明应该是对昨晚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