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在迷迷糊糊中醒来时,发现日头已经很高,也不知昨夜几时才睡去。
正在揉眼睛时,却发现宋宝来正坐在他身边不远处。
这宋宝来就是那辆捷达轿车中的司机,河南人,穿越前29岁,据他本人说是跟人合伙儿经营着一家小造纸厂。他个子不高,但却十分敦实,面像也颇为憨厚。
来到这个宇宙,宋宝来成了赵家小姐闺中好友高蕾小姐家的一名17岁的家丁。
而高蕾则是他车上的那个粉红女郎,这个时空里一名16岁的富家小姐,赵家小姐的闺蜜。
高蕾并不属于赵氏家族,她之所以能跟着一起逃难主要靠其仅存的家人与赵家的一长辈为生死至交,这才被庇护。但这仅存的长辈却也在电闪雷鸣那夜倒霉的丢掉了性命。
命数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挺怪,两个时空,三辆车三伙人仍然未变。
宋宝来这几日总是寻了由头到李平这里坐坐,李平倒是能够理解。这宋宝来孤身一人,与众人都不熟,奔驰商务中的那帮人看着又不像易与之辈,他总不能天天对着高蕾一个女孩子发泄情绪。
何况他和高蕾也并不熟,那日他只是临时受他大姐之托,送高蕾一程,两人也是头遭见面,如何说得了许多话去。
而李平这人看似颇为刚硬,却也有些文质彬彬之像,而且言语一般并不多。如果不是被招惹,也并没有什么架子,还很和善,又惯于倾听,宋宝来也因此愿意往他这里凑。
当然,也许最关键的还是李平只是个保安,不会给宋宝来造成压迫感吧!
把战袄等都收拾好并又放入帐篷中后,李平找了个地儿放了放水,又拿随身的牛皮水囊喝了几口水,然后往营地边缘的空地儿边走边简单做起伸展运动。
他这具年轻的躯体非常皮实,对粗劣环境的适应能力也很强,虽然用天当被睡了一夜,身体却没有任何不适。
对于李平每天早上所做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动作,周围哨内的士兵大多已经见怪不怪,他们已经习惯了哨长赵进和队长李平这共同的偏好。
宋宝来一直跟在李平身旁,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到了没人的地方,却才开始说起了隐秘话题:
“杜游击昨日到赵兰月那里去了两回,又是送了不少吃穿。李盛才又主动给杜游击按摩了,还吹嘘他的手法有多厉害,效果有多好。杜游击舒服的紧,说日后天天要来按一按,把史明气得瞪了李盛才好几回。高蕾就前几日哭过那一回,昨日有几人都哭了,她还是没哭,就是一直发呆,有人说她魔障了……”
“宝来,你会骑马么?”李平突然插了一句。
宋宝来开始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得意道:“那咋能不会,我有几个朋友在景区搞骑马游览挣钱,俺没事儿就去骑着玩,还不用给他们钱,熟得很,俺还能在马上拿着长枪扎东西,试过多好多回呢。”
李平一听倒是有些意外,于是他顿了顿后认真说:“那就好。听哥的,存点食物,如果苗头不对,一定要机灵着点儿。”
“俺知道了,哥。昨天你们走后,史明也叮嘱大伙儿做些准备,赵大哥的话他听进去了。…嗯…嗯,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我,我,我想听你们的。”宋宝来突然吭哧起来,人也有些紧张的直看向李平,眼睛里更多了一些不一样的神彩。
李平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于是,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说:“行,到时候喊你。”
宋宝来当即喜形于色,但马上却又低下了头,人也有些扭捏起来,似乎还有话想说。
“怎么了?”李平也有些疑惑。
“那,那个高蕾,我,我们也带着吧?只是,她好像不会骑马。”宋宝来非常不安的低声说。
李平顿时有些石化,干吧唧了两下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直觉应该严词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宋宝来偷瞄了一眼李平,抓着衣角轻声急道:“那个,要是有马,我可以和她骑一匹,应该能跟得上你们。”
李平的脸刷的一下有些微红。
危急时刻最能看出人性,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个一直都不起眼的小伙子竟有这样的品质,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心中充满了羞愧。
“如果她愿意,大家就一起走。”李平吸了口气后坚定的说。
宋宝来猛的抬起头,脸上全是兴奋,搓着手说:“中,俺这就去和她说,她应该会愿意。”
宋宝来走后,李平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言语。
他突然感到生死已不再那么重要,本就是苟活,有些东西已不能再丢。
吃过早饭,李平依旧去练习骑骡子,但不久后他却发现了一丝诡异。
其实也没有别的,就是太安静了,整个朱仙镇及周边都安静的有些反常。左良玉没有再调动军队去与农民军过招,其他各路明军也没有动静。
到了中午,这反常终于让李平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他的心也越来越乱。
正在犹豫是不是回去时,傻大个刘三却一路小跑着来寻他。
原来,那个赵家仅剩的长辈终于没能继续挺下去,死了。赵进急忙让刘三来寻李平,他得回去帮忙料理后事。
但李平回去的路上却满脸疑云,他记得这赵家长辈虽整日躺在帐篷里养伤,但据说昨天的气色一直很好,并已有了渐好的趋势,怎么说没就没了?
接着他心中却是一惊,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昨夜好像一直没有听到那赵家长辈发出过什么动静。
要知道,这年代受伤的人,并没什么有效的消炎止痛药,伤口因为发炎红肿等原因所产生的疼痛很不好忍受,尤其到了晚上四下空寂时更是突显。
而安静的夜晚又会极大的放大各种声音的效果,近边清醒的人几乎不可能听不到任何动静。
这十分的反常,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等李平回去时,他们本营的老大杜游击也到了,那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大胡子。
他正在安慰掩面小声哭泣的赵兰月。
赵兰月的戏演得极好,那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样子十分招人怜惜。
而李盛才就有些过了,那家伙居然在旁边不停的哭天抢地,不知道还以为死的是他的至亲。
至于其他人,就不那么入戏了,虽然也都努力想要哭丧起一张脸,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挤出一滴眼泪,以至大多都低着头藏着脸。
好在李平与那赵氏长辈并没有什么渊源,倒也省心不用去想办法演戏。
似乎没有人对那赵家长辈的死表示出任何怀疑,听说甚至都没有人去查验。外人就只有杜游击进去看了一眼,拜了一下。
战乱之时,本就天天都在死人,一个伤重之人不治更是稀疏平常,想引起更多的关注也的确不现实。
后事其实也很简单。
棺材是不用想了,能有个席子一裹,能有个自己单独的坟坑,能有块让鬼神知道名字的墓牌就已经是厚葬了。
入土时,在一排坟前,李平在旁边终于可以仔细观察众人的表情了。
如果真有阴谋,如此心狠的用别人的命保自己的命,这绝对是一个危险分子。
赵进还是习惯性的没有任何表情,史明一直沉着个脸,王成武始终眉头紧锁,李盛才还在嚎哭,刘世雄时不时的面露出讥讽,宋宝来则全程木然着。
李平偷偷观察了一会儿后,也就放弃了,因为只从表情上根本无从判断端倪。
也许这将成为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迷。
同时,李平也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很残忍,但他们的身份却也安全了很多。
几天来,这一直是困扰他们的一个紧要问题。
如果那长辈不死,像赵兰月、史明等人的说话腔调、生活习惯等等,时间长了不露馅几无可能,毕竟这些东西用失意是解释不了的。
在太阳落山的余辉中,李平还是一个人静静的待着发直。
人性和麻木,把他搞得有点心烦意乱。
这时,不断传来的马蹄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得不收起胡乱猜测的心思并四处张望。
然后,他看到了两个身着齐腰甲、手持蓝色三角小旗的骑士正在营中奔走,营寨之外有更多的持旗骑影正在疾驰着奔向他营。
蓝色三角小旗是明军通常的令旗制式,一般在旗中间也还会写有大大的“令”字。一个标准的明军传令兵不仅会持有蓝色三角令旗,其本身衣服的中间前后也会有大大的“令”字。
李平知道这些衣甲鲜明的传令兵而且还是骑兵只有总兵一级的将军帐下才会有,估计不是左良玉就是丁启睿在下令。
这个时候,这样的心急火燎,这样的全军通传,也不知是什么紧要之事。
但是再疑惑,他也不敢像个中二青年那样去装酷大喊一句:“嗨!哥们儿,有什么事啊。”或者干脆犯愣去把人拦住问个明白。
他可不想掉脑袋。
事实上也没有任何人有这个胆量。
严禁在传令兵未完成传令前对其阻拦或询问,是古代军队非常重要的一项规矩。
轻则被鞭打,重则掉脑袋,真不是开玩笑的。
事实上,古代军队中的规矩之严是远远超过后世小白们想像的,比如塘报骑兵或步兵向来是直通主帅一人,哪怕是副帅敢提前问上一句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李平只能本能的急忙向本哨处靠拢,去寻找赵进。
寻到赵进时,赵进正刚得到杜游击传令兵的紧急传唤,两人对视了一眼后,李平只好先回本队。
一回到本队,李平就立即开始清点队内士兵,并要求大家检查个人行李和武器,不得乱走。
一番混乱之后,李平队内已凑成一堆的士兵们一脸茫然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而难得没乱跑的马什长和赵什长则凑在一起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李平小声嘀咕着。
这时,周边各处渐渐开始传出了人马的喧哗声,动静越来越大,士兵们纷纷四处张望并交头接耳。
哨内其他各队也终于乱了起来。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但北边的远处并无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中军大帐的鼓声,这应该不是敌袭,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正在诧异间,却见赵进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各队长和什长们都急忙围了上去。
不等众人站稳,赵进就急切的大声道:“总兵大人令,今夜开始撤军,暂退南阳。头十里地只哨、队旗可引灯照旗,军兵一律不得打火把,不得喧哗。大军半个时辰后拔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