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咕噜噜……
呸~
王守业吐掉漱口水,端起昨晚上沏好的浓茶,一面拿手沾了,在眼上轻轻搓揉着,一面抑扬顿挫的吆喝道:“茶能明目~~~,茶能明目~~~”
刚吆喝了两声,忽听身后有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回头望去,却是柳泉卷着几张宣纸,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己背后。
王守业忙用手背揩去了茶水,略有些尴尬的道:“闲着没事儿自娱自乐,倒让柳哥你见笑了。”
其实是上回流出血泪之后,他生怕自己就此变成瞎子,所以才学着电视剧里偏方,每日用浓茶保养眼睛。
柳泉哈哈一笑:“我还怕你在北镇抚司闷了这么些天,会觉得不习惯呢——如今看来,这小日子倒滋润的紧。”
对这话,王守业只能是报以苦笑。
打从八月初一晚上开始,北镇抚司就以避免悲剧重演为由,硬是把他‘拴’在了这狱神庙左近,昼夜都不得脱身。
一连七八天下来,他就算不习惯又能如何?
而眼见王守业满面苦笑,柳泉便顺势把腋下夹的宣纸递了过来:“喏,这是昨儿刚出的邸报,我特地捎过来给你解解闷儿。”
说是刚出的邸报,其实都是前几日的旧闻,王守业还没细看,就先猜了个七八八。
毕竟近来值得大书特书的,也就只有八月初一的北镇抚司事件了。
根据事后统计,当天受到梵唱影响的,自北镇抚司掌刑吴景忠以下,共计282人。
其中74人神志全失,变成了满口佛号的白痴。
41人虽然神志尚存,但记忆和性格等方面,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扭曲。
余下的虽也被梵唱声所迷,但因为种种原因未曾靠近狱神庙,因此事后并无任何异状。
不过最后这批人,多一半都是诏狱里的犯人,对他们而言,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怕还难说的紧。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事儿算是捅破了天。
打从第二天开始,就不断有官员为此事上书朝廷。
参劾锦衣卫玩忽职守酿成大祸的有之;建言佛光舍利乃不祥之物,宜速速毁弃的有之。
甚至还有几个脑袋不清醒的,上书说这是佛祖示警,朝廷应修缮寺院、尊崇高僧、弘扬佛法,以平息佛祖的愤怒。
总之是五花八门,各种意见都有。
到了初五,嘉靖皇帝更是破例,召集在京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在太和殿举行了朝会,专门商讨此事的善后事宜。
也正是在这次朝会上,成国公朱希忠主动上了请罪的奏疏,然后又提议由锦衣卫、东厂牵头,组建一个新的衙门,专司应对近来频发的灵异事件。
这一石又激起千层浪。
有反对的,表示魑魅魍魉自古有之,君子敬而远之即可。
何况常言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若兴师动众增设有司衙门,无异于浪掷国帑、虚耗国力。
有支持的,表示打从今年开春以来,奇闻异事层出不穷,朝廷若一直对其不闻不问,与掩耳盗铃何异?
且专设有司衙门,也可预防疏导,避免北镇抚司惨案重演,又怎能说是虚耗国帑?
正反双方各执一词,近几日里吵的不亦乐乎。
但总的来说,反对的人远远多于支持的人。
倒不是说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喜欢掩耳盗铃、熟视无睹。
而是因为嘉靖皇帝近年来,本就痴迷于修道炼丹,如果专为神鬼之事设立有司衙门,岂不更加助长了他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做法?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较之民间偶尔闹出的魑魅魍魉,朝臣们显然更加在意,皇帝的施政倾向问题。
不过……
王守业一目十行的看完邸报,却发现上面刊载的内容,与朝堂上的舆论截然相反,支持设立有司衙门的文章,反而占据了绝大多数版面。
不用说,这肯定是出自嘉靖的授意。
看来新设有司衙门一事,是势在必行了。
而届时自己毫无疑问,会成为新衙门的一员。
想到这里,王守业抬头看向了柳泉:“柳哥,真要从咱们东厂抽调人手,去组建新衙门的话,你有没有想过……”
“打住!”
柳泉立刻把手摇出了重影:“我可受不了拘束,还是留在东厂混日子的好。”
混日子?
呵呵~
恐怕东厂子字颗里最忙的,就是你柳百户了!
前几日蒋世帆主动找上门来,提起王守业在东厂的大事小情,竟是无所不知。
考虑到他东厂内应的身份,这倒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儿。
可其中有些事情,却是只有同院的柳泉才知道!
王守业由此推断出,柳泉多半就是蒋世帆在东厂的接头人——或许还不仅仅是蒋世帆,毕竟当初东厂跳槽潮期间,顺势掺入锦衣卫的‘沙子’,可不在少数。
不过……
眼下回想起来,王守业又有些怀疑,这其实是蒋世帆在故意误导自己。
却说王守业与柳泉正闲话家常。
打外面忽又走进两人来,头里是虎背熊腰的赵奎,后面则是拎着食盒的赵红玉。
“呦,柳百户来了?”
进院之后,赵奎见柳泉也在,先是紧赶几步深施了一礼,继而回头吩咐道:“丫头,你把食盒放下,再去打些酒菜来。”
“不用麻烦了。”
柳泉忙摆手道:“我早上已经吃过了,再说还有差事在身,也待不了多一会儿。”
赵奎这才作罢,又示意赵红玉把那食盒,先暂时放到屋里去。
按理说,他既然得脱牢笼,就该回漷县与家人团聚才是。
但赵奎却绝口不提这茬,反而带着女儿一起,承包了王守业驻守狱神庙期间的吃穿用度。
他这么做的用意,王守业其实早就心知肚明。
一来,是怕李慕白会徇私报复,有托庇于王守业门下的意思——之前赵奎被软禁在北镇抚司,极有可能就是出自李慕白的授意。
二来么,也是瞧着王守业短短月余,就从区区瓦匠贱籍,变成了堂堂锦衣卫百户,他也盼着着能借王守业的东风,谋上个一官半职。
不过赵奎一直没挑明,王守业也没有主动点破。
毕竟上赶着不是买卖。
但晾了赵奎这七八日,怎么也该下些饵料了。
目送赵红玉那婀娜的身条消失在门后,王守业立刻转向柳泉,正色道:“柳哥,我这也不方便回东厂,有劳你替我问问周掌班,看要是新衙门能定下来,咱们东厂那边儿是不是要再招些人手。”
柳泉听了这话,立刻斜了赵奎一眼,见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两只耳朵却已经竖了起来,便笑道:“招是肯定要招的,但到底怎么招、招什么样人,我可插不上话。”
眼见赵奎面色有些发僵,他忽又话锋一转:“不过老弟你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上面肯定要征询你的意见,多了不敢说,举荐一两个小旗应该不成问题。”
说完,他懒洋洋起身道:“行了,这大老远送饭来,总不好冷了人家姑娘的心意——你吃着,我先回衙门点个卯去。”
这倒真是个知情识趣的!
王守业将他送出院外,转回头再看赵奎,早已是欢喜的手无足措。
他暗暗一笑,却未曾再理会赵奎,而是施施然回了屋里,边逗弄着赵红玉,边用起了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