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宁从项悲歌的房间走出来后,神情轻松,似是想通了什么。
世事当如松间清风,坦然置之。
“宁哥,咱们去哪?”
马长思虽然没太听懂,他们父子二人走这条路,那条路的对话,但不妨碍他心情好。
看宁哥的心情好,他也能心情好些。
“又不用巡街,又不用抓猫狗,你不如就回家去吧!”
陈宁随意摆摆手,“你又不是我手下的捕快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问我?”
“宁哥说得对。”
马长思先是挠挠头,随后眼前一亮,“那咱们今日不是有时间了,去醉花楼潇洒?”
“你还敢去醉花楼?”
陈宁轻笑,“你还是想想,回家怎么跟你老爹解释,你卸任不做这件事情吧!”
“我怕他?”
马长思挺起胸膛,掏出怀中公文,“咱有赵大人盖了印的公文,都当上镇玄卫了,还当什么捕快?
不过,宁哥说真的,这醉花楼你都应我许久了,还不去,你这不地道啊!”
“我有答应过去吗?”
陈宁轻笑摇头,“你如果真的想去,那就等今晚过去,这血案了解再去!”
“说好了!不准反悔!”
马长思停下脚步,晃着手指头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得了,早点回家歇着,晚上我可不去叫你。”
陈宁拍开他的手,走出了镇玄司。
“宁哥,你这是去哪?”
马长思快步追了出来,却发现陈宁不是奔着回家的方向。
“你先回吧,我去一趟励耘斋。”
陈宁摆摆手,消失在街道人群中。
……
励耘斋。
门口绿竹依旧,风雨不改。
昔日听着只是寻常的朗朗读书声,今日在陈宁听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苏子由还在授课,陈宁也不打扰,自顾自来到一旁棋局前,扫扫莫须有的灰尘,摆好棋盒。
“陈宁捕头今日怎么有空来励耘斋?”
房檐下,猫阿四伸了个懒腰,咂咂嘴,走到陈宁对面的地上,后腿开始挠耳朵。
大概是这些日子在励耘斋过的日子太过滋润,猫阿四的体型好像又肥大一圈,越发痴肥。
“我清闲,是因为卸任了,日后我不是捕头,你也不必怕我了。”
陈宁闲来无事,就跟它闲聊两句。
“什么?你不是捕头了!”
猫阿四翻了个跟头,猛然站起身来,诧异地看着陈宁。
“怎么了?”
陈宁轻笑:“这消息对于你来说,很震撼吗?”
“震撼个屁!”
猫阿四直接翻脸,跳到了棋盘上,指着陈宁骂道:“你这小崽子,可让猫儿老祖我抓到把柄了!你只要脱了身上那层虎皮,你算个屁!
实不相瞒,猫儿老祖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今日老祖我就用一套猫儿拳,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不愧是猫儿老祖!
这翻脸的速度,比寻常的猫儿还要快上许多!
陈宁并不在意,嗤笑道:“你认为,你打得过我?”
“打不过又何妨?”
猫阿四挥舞着它的爪子,色厉内荏道:“你再打我,我们就属于斗殴,都得进衙门吃牢饭……算了,老祖我大发慈悲,放你一马!”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况且铁定打不过的!
说着,它悻悻放下爪子,尴尬地舔了两下,“不过,之前的赌约,你可得履行了!老祖我可记得,当时拿孙小莲那块玉的时候,你说过,那个字如果念‘四’,你就倒过来写!
如今你们查了这么久,项大人早就告诉你,那个字是‘四’了吧?
来来,陈宁,把你的名字给我倒着写一遍!”
这猫儿真是见缝插针,抽到空子就上嘴脸,真是一点都不做作。
“赌约确实有,那个字也念四,不过……”
陈宁眯眼笑道:“猫阿四,你怕是记错了,我当时说的是,如果那个字念四,我让马长思把名字倒过来写。你要找,也是去找马长思,让他练练倒着写字。
马长思这会儿也卸任在家,估计正烦得厉害,你刚好能去找他。”
猫阿四愣了一下,挠挠耳朵,记不太清楚了。
“都卸任了?”
它更加肆无忌惮,颐指气使,“陈宁,你把马长思那小子叫过来,让他倒着给老祖把名字写一遍!”
“他怕是不会来,若是真来的话,你也不好受。”
陈宁轻笑。
“我怎么不好受?你们两个脱了那层皮,就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老祖会怕你们?”
猫阿四极为不服气,站起身来,又比画了一套猫儿拳。
“来,你看看就知道了。”
陈宁笑眯眯掏出赵明月给的公文,递给了猫阿四。
“什么东西,也想让老祖看一眼?”
猫阿四嘴上嫌弃,但眼珠子迅速把公文看完,然后尴尬愣在原地。
“镇玄卫?”
猫阿四抬头看看陈宁,脸色的变化,只能叫五花八门。
原来在衙门,抓它还需要找个由头,毕竟它是妖,如今好了,陈宁直接成了镇玄卫,抓妖就是本职工作!
陈宁再想要抓它猫阿四,直接带走,由头都不需要找了!
“这样的公文,马长思也有一张。”
陈宁笑眯眯从它手中抽回公文,叠好放了回去。
猫阿四那变化多端的神情猛然一拧,扯出一个极为虚假,但灿烂的笑容。
“陈宁大人,小的刚才跟您开玩笑呢!”
猫阿四蹭到陈宁身旁,轻轻捶腿,“小的给您捶捶腿,祝贺您高升,刚才的笑话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用倒着写名字了?”
陈宁调笑道。
猫阿四立刻窜到一旁,捡起小树枝,“陈宁大人,您想看小的倒着写名字吗?小的可是练过,这就能写给您看!”
不等陈宁搭话,它身后传来苏先生的声音。
“名与字对自身都很重要,怎么能随便倒过来写?”
读书声依旧,但苏子由负手走了出来。
“先生。”
陈宁收起嬉笑之色,起身相迎。
猫阿四更是趁着这机会,一出溜跑到了房檐下,顺着墙窜上房顶,不知道到哪躲祸去了。
陈宁余光看到猫阿四逃了,但也没再追究。
“猫儿就是调皮,由他去吧。”
苏子由笑吟吟说道,“静修你今日怎么有工夫来我这书斋闲坐?”
“一介白衣,今后就自在多了。”
陈宁扯扯身上的素色衬衣,笑道:“这不就有时间,可以跟先生手谈一局了?”
“哦?”
苏子由眼眸闪过一抹异色,“你能走出这一步,着实让我也想不到。”
说着,他又打量陈宁片刻,笑道:“今日你心境极佳,气势不凡,适合手谈,来。”
两人摆开棋局,开始棋盘上的厮杀。
陈宁第一手落子的位置,又出乎苏子由的意料,是从未见识过的大胆下法。
随着落子,苏子由脸上笑容越来越盛,不是胜子的喜悦,而是看学生成长的欣慰。
陈宁落子很快,几乎都不太思考,他好像是早就在脑海中模拟过千百遍这个棋局,捻子落下,捻子落下。
当然,信心和气势并不能成为超越棋力的存在。
良久后,陈宁不再捻子,长叹一声:“果然还是不行,这种伎俩,还是瞒不过先生。”
来之前陈宁已经想得很清楚,他这种打法,胜手只有中期引诱苏子由屠龙,然后断尾求生,发起反攻。
但苏子由没上当,稳扎稳打下来,单凭棋力,他是没有胜算的。
“棋行险招!不走寻常路,静修你这是开窍了啊!”
苏子由及为畅快,长舒一口气,“今日这盘棋,若不是我棋力远胜于你,纵然是我不中你的计,你也断然不会输的,是我胜之不武了。”
寻常棋力高超之人落子能看十余手,但苏子由不同,他因某些儒家神通,落子瞬间能最少往后推演百手。
陈宁的棋力,也就在十手左右,确实相差甚远。
若是平日里,苏子由也不会动用全力,但方才确实酣畅淋漓,到最后让他也不得不拿出真本事来对付陈宁。
“输了就是输了,先生不必谦虚。”
陈宁苦笑摇头,开始收拾棋盘,“看来我还差得远,等有长进再向先生讨教。”
“不,静修,今日算是你赢了。”
苏子由摇摇头,“今日之你,无论是气势还是谋略,都已到达巅峰。昔日之你若是坐在我这位置,没有丝毫胜算。
胜过昨日自己,便是赢了。说罢,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知道,定然知无不言。”
苏子由捻起一颗白子,放到陈宁身前。
此刻,万千思绪从陈宁的脑海中翻涌而过,那些疑惑,那些深埋心底的问题,波涛汹涌。
但浪涛过后,平静的他,只问了一句。
“静修敢问先生,我如何能胜过乔家,将其灭族!”
陈宁起身,恭敬行了个儒生礼。
苏子由怔然一瞬,随后哑然失笑:“静修啊!静修!今日之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莫说昨日,就是两个时辰前,你恐怕都不会问这样直白的问题。”
他收回那颗白子,淡淡道:“但你既然问了,我自然要答,你上前来。”
陈宁凑上前去,打起十二分精神听苏先生的答案。
不知何时,院中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就连那朗朗读声,也凭空消失不见。
小院中,有风吹过,细细无声。
……
……
夜,月光暗淡,繁星如子,落在夜幕。
今夜衙门提前发了宵禁,入夜后,就不准在大街上闲逛,衙门捕快尽数出动,或是巡逻,或是隐藏在暗处,将整条马家街监视的滴水不漏。
三日之期已到,又到了白衣伥鬼周如玉索命的时候!
王虎等人心中紧张,手心蒙上了一层细细汗珠。
……
……
陈家巷,西巷口。
“意动,可记得我叮嘱你的事情?”
陈宁一袭素色劲装,腰间夸皓月长刀,站在树下,仰望树冠。
“陈宁大人放心,我记得,今日无论是谁呼唤,我都不会出现的!您呼唤也不行!”
树冠上传来轻飘飘的话语,语气却很坚定。
“好!那我们以黎明曙光为限,明日后,你可随意!”
陈宁拍着树干笑道,随后扶着长刀转过身去。
他看着朦胧月色越发暗淡,嘴角笑意更甚,“连老天爷也要帮我,天时,地利,人和,我占全了!你马家拿什么赢?”
“今夜,我为执子人,定要血洗马府!”
夜风吹过,少年人扶着刀,衣衫飘摇,逆风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