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外职官的工作总结和朝会请假,一起用快马送向长安,周钧总算得了空闲,去关注近卫训教之事。
孙阿应以及其他亲兵,如今得了隐门诸位师傅的授课,开始了特训。
周钧先去了费翁那里,去看训练的情况。
周钧原本以为费翁传授的神行疾步,应当是类似轻功一类的武艺,但是当真正看到训练的内容时,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所谓神行疾步,其实就是借力移动的一种身法。
费翁演示时,先是向后跑了几步,接着猛地蹬地,整个人在墙壁向上窜出了数米之高,再用双手扒住墙沿,一个鹞子翻身,轻松的越过了墙头。
之后,费翁又表演了从六七米高的房顶上跳下来,如何使用翻滚来卸力;以及如何在城市鳞次栉比的建筑顶部,选择合适的路线,进行穿梭和移动。
一堂课看下来,周钧总算明白了费翁口中的神行疾步,究竟是什么武艺。
这其实就是后世中常见的跑酷,只是少了那些花里胡哨的动作,更加偏向于实用性。
另一边,清衍子身为敦煌刺杀案的主要筹划者,如今得以活命,却要将刺杀的本事,传授给周钧麾下的亲兵。
在感叹世事无常之外,清衍子对上这些面色不善的军卒,颇有几分尴尬。
倘若不是周钧严令,这些军卒怕是能够齐齐上阵,生吞活剥了清衍子。
周钧来到清衍子授课的练武场,见到场院中央的地上,用石子、树枝等杂物等等摆出了一个简陋的地图。
清衍子将这些杂物分别代表伏击处的地形和建筑,开始说明如何挑选合适的时机,去刺杀目标。
有唐卒一边听,一边嗤之以鼻的说道:“倘若你说的有用,又怎会沦落到今天的田地?”
清衍子闻之,一时无语。
周钧见状,轻咳了一声。
唐卒们见到主家,纷纷唱喏,只有清衍子一人,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周钧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向清衍子笑着说道:“那次敦煌的刺杀,挑在了赴宴后的归途,地点又是鼓楼监视的死角,先以巨石压车,再围而绞杀,将目标逼入圈套后,最后令埋伏在土中的同伴,一击必杀……如此安排,倘若换成是一般人,怕是已经坟头生草了。”
清衍子听得冷汗直流,只道死罪。
周钧:“你是个有本事的,只不过跟错了人。”
说完,周钧又看向那些唐卒:“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清衍子身为隐门执堂的副堂主,在刺杀之术上浸淫多年,你们莫要心生轻视,应当虚心请教才是!”
唐卒们躬身称是,态度稍转。
接下来,周钧跟着孙阿应等唐卒们,听着清衍子说了一堂隐杀之术。
听下来,周钧才知道,原来唐朝时期的刺客,在行事之时有如此之多的学问。
刺杀目标的日程、习惯、守卫、路线等等,都是最基础的信息,除此之外,天气、雨雪、居民甚至声响等等,也是动手之前必须考虑的因素。
在获取了所有必须的信息之后,一个精密而又有效的刺杀计划,往往需要十几天甚至一个月来筹划,中间又要根据环境的变化来不停调整。
在确定了计划之后,才轮到去考虑刺客们的兵器、分工、手法和善后。
听完了清衍子的刺杀授课,过了半个月,周钧又去旁听了龙祁讲解的跟踪和生存。
后者不同于清衍子,基本没有什么理论上的教学,龙祁直接把唐卒们拉到焉耆城外的大漠,将课堂设在了流沙遍布、风暴肆虐的荒郊野外。
出行前,师生一行人,没有带水,也没有带食物,甚至连兵器和工具都没带。
周钧和随从,花了整整了一天,才找到了龙祁的营地。
刚进营地,看见孙阿应等唐卒时,周钧险些以为自己眼花。
只见孙阿应等唐卒,完全没了往日的光鲜,一个个蓬头垢面,浑身上下都是污浊,想必是这些天来吃了不少苦。然而,龙祁的特训卓有成效,一群唐卒从生火到捕猎,从制作工具再到布置陷阱,从追踪猎物再到隐匿踪迹,虽然是从头学起,但进步神速。
用龙祁的话来说,军卒出身的人,天生就有绝境之中求生的本能,他们缺的仅仅只是一位师傅。
以上这些课程,周钧大体都能理解,但是穆谢赫给唐卒们上课的内容,却着实让前者震惊。
身为培训隐门新人的法堂堂主,穆谢赫博览群书,又对宗教有着独立的见解。
他将唐卒们带到龙窟之中,又在应龙神像面前,问了孙阿应等唐卒几个问题。
穆谢赫:“大唐何年建国?”
孙阿应答道:“义兴二年,高祖立唐,距今已有一百三十年。”
穆谢赫:“大食教何时降世?”
唐卒们不谙经文,故而不知答案,只能面面相觑。
穆谢赫自己回答道:“先知默罕默德于冥想中,真主派天使向他传达启示,大食教方得降世,距今已有一百五十年。”
穆谢赫:“佛教何时降世?”
众人亦不知。
穆谢赫自问自答:“佛陀释迦摩尼在圣树下修行得道,距今已有千年。”
穆谢赫:“祆教何时降世?”
穆谢赫再次自问自答:“祆教圣书《伽泰》中,讲述光明神引领信徒,距今已有两千五百年。”
听完这些莫名其妙的问答,大部分唐卒都是一头雾水,只有少数几人若有所思。
穆谢赫说道:“所谓神灵,所谓宗教,是伴随着时间流逝所诞生的产物。在不同时期,不同国度之中,神灵的名字有所不同,宗教的名字也有所不同,但是每个信徒都认为自己所信奉的神灵,才是唯一的真神。你们可知道,为何信徒要这么做?”
唐卒们纷纷摇头。
穆谢赫:“信徒们之所以强调自己所信奉的神,是世间唯一的真神,是因为不同宗教的神灵,从来就没有同时出现过,自然也就没有谁真谁假、孰强孰弱的说法……”
见唐卒们一脸不解,穆谢赫微笑着问道:“你们有听说过佛教中的佛祖,与祆教中的光明神,同时出现在一本经书之中吗?”
众人一起摇头。
穆谢赫:“这便是了,数千年间,不谈那些乡野之间的流言和传说,无论哪一派宗教,在其官方的经书和圣籍之中,从来就没有两个宗教的神灵同时出现过。信徒们将这种现象的原因,归结为自己信奉的神,才是唯一真神,异教徒所信奉的神,乃是伪神。然而,事实当真如此吗?”
讲台下方的唐卒们,出身不同民族,信仰自然也各有不同,听见穆谢赫的这段话,纷纷开始争论。
佛教徒认为佛祖才是唯一,祆教徒认为光明神才是真神。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争吵不休。
穆谢赫抬起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接着说道:“无论何种的宗教,能够流传百年,甚至千年,依然屹立不倒,自然有它的缘由。无论是佛教,还是祆教,有着类似先知一般的创始人,也有着无数可以证明神灵存在的佐证,所以,贸然将其中任意一个称之为伪教,将任意一个神明称之为伪神,都是错误的。”
唐卒中有人问道:“那既然没有人是假的?难不成大家都是真的?”
穆谢赫拍了拍手:“有没有这种可能?唯一的真神只有一个,它无所不能,又变幻莫测。它的形态、语言、种族和能力,可以不停的变化。所以,在一百五十年前,出现在默罕默德面前的真主,是那位真神;一千年前,站在圣树下与释迦摩尼对话的,也是那位真神;两千五百年前,指引信徒前往圣地的神灵,还是那位真神。”
“从头到尾,世间的神灵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他只是在不同信徒的眼中、口中转变成了不同的模样,这也是我们在任何一个宗教圣经中,看不到两位真神同时出现的原因。”
唐卒中有人不解:“既然不同宗教的神灵,皆是一个存在,那为何真神不出面,纠正所有人的错误,声明自己是唯一的神?而是任由信徒们彼此斗争?”..
穆谢赫:“两个原因。一、在真神的眼中,人类是异常渺小的存在,我们所认知的名字、形态、外形,对于真神而言,只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差异。真神在意的是关键时刻出现的关键人物,以及接下来将会完成的伟大愿景。至于其它的种种,它根本都不在意。”
“二、宗教成立之后,世俗者需要借助真神之名,来达到世俗的目的。比如金钱、权力、土地或是信徒,所以宗教中的当权者,会借助教义,来放大宗教之间的差异,具象化真神的形态,借此来提高宗教的辨识度,并且扩充信徒的队伍,从而达到世俗的目的。”
周钧站在龙窟的大殿之中,从头到尾听完了穆谢赫的传教,后背冷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