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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身在江湖

    ,大唐奴牙郎

    酒宴少了元载,倒显得清静了不少。

    周钧、邵昶和柳载三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大唐的风土人情,颇有一番乐趣。

    后来,三人索性连饮妓也辞了,自斟自饮。

    周钧听柳载说道,后者本是衢州司马,因看不惯官场种种,便弃官去了武宁山隐居。

    因为素有贤才,又名声在外,还是被朝廷召拜为监察御史,叫了回来。

    柳载说道:“入这长安之前,某曾想过,这京畿之地,圣人治下,诸事当是规受循导,却不想与那衢州,并无二异。”

    邵昶听见这话,连忙劝道:“夷旷慎言。”

    柳载吃下一杯酒,摇头说道:“某已向朝廷请了外放,等出了这长安,过个数月半载,说不定又要入那山林之中做个野夫。”

    邵昶闻言,也只是叹了一声:“夷旷不乐检局,脱身世外,吾等也是羡慕得紧。”

    柳载看了邵昶一眼,没有说话。

    周钧想起前世今生,一阵感慨,抿了一口酒说道:“人自入了浊世,便如鱼入江湖。”

    “吾年少之时,总想着如何弄潮争流,建功立业,在一番沉浮之后,才明白一事。”

    “欲寰清先借势,欲完人先度己。”

    柳载听见这一句,身体一震。

    一番沉思之后,柳载朝周钧问道:“倘若不与世争,不与他顾,超然物外,可否远离江湖?”

    周钧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摇头道:“难。”

    柳载:“为何?”

    周钧:“某尝闻一言,有人之处,自成江湖。”

    柳载在口中小声重复道:“有人之处,自成江湖?”

    又思索了许久,柳载再问道:“倘若某孑然一身,独居深山,不与他人交往,可否远离江湖?”

    周钧依旧摇头:“依旧是难。”

    柳载一脸的不解。

    周钧说道:“适才某说了,有人之处,自成江湖。这人字,不仅说着他人,也说着你自己。”

    柳载更是疑惑。

    周钧:“人有三我,本能之欲当为本我,思源处世当为自我,道德教化当为超我。”

    此言一出,柳载和邵昶如同听天书一般,云里雾里。

    柳载朝周钧拱手道:“衡才可否详解?”

    周钧努力回忆着警校时期的犯罪心理学课程,里面有一堂课,专门说的是弗洛伊德的人格三我理论。

    本我是由一切与生俱来的本能冲动,自我是经外部世界影响而形成的知觉和判断系统,超我则是文明社会所带来的的道德要求和行为标准。

    每个人在思考事情和做出决定的时候,无时不刻都是人格三我之间的冲突和斗争。

    所以,有人之处,自成江湖。

    这句话不仅被用来形容广义上恩怨情仇的江湖,也会被拿来形容一个人的内心中,那个狭义上的自我斗争和自我批判的江湖。

    不过,这套理论,对现代人解释起来很简单,对于唐朝人而言,却非常难以理解。

    周钧想了一会儿,决定尝试着用举例子来解释一番。

    “炎炎夏日,有旅人自远方来,口渴难耐。”

    “见那田中,瓜果沉甸,便想摘来解渴。”

    柳载说道:“不告而拿,即为窃,非君子所为。”

    周钧点头道:“那人也是这般想的,便绕着那瓜田走了一圈,却没发现主人。如此这般,他该如何是好?”

    柳载犹豫道:“可否等等?说不定农主稍后便至。”

    周钧摊手说道:“但那人快要渴死了。”

    柳载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可先食,解燃眉之急,再留铜钱,充作瓜资。”

    周钧拍手说道:“这便是了。”

    “口渴难耐、欲食瓜果这便是本我;犹豫不决、不愿偷盗便是超我;而思虑再三、先食后贾便是自我。”

    柳载和邵昶听了,恍然大悟,击股称妙。

    片刻后,柳载问道:“先前某问,倘若孑然一身,独居深山,不与他人交往,可离江湖?”

    “衡才说难,与这三我之说,又有何关系?”

    周钧说道:“倘若一人,素有贤才,又刚正不阿,得了官身后,见不惯那官场的种种,天天想着是否应该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邵昶听见这话,笑出声来。

    周钧言语中的这人,分明就是在说柳载。

    周钧:“不愿涉身污浊,不愿与小人虚与委蛇,只愿每日无忧无虑,畅然于山水之间,这是人与生俱来的向往,即是本我。”

    “得了官身,上报朝堂之赏识,下不负百姓之期望,忍辱负重,砥砺前行,这便是超我。”

    “辞官避世,还是治世寰清,二者之间,孰轻孰重,抉择难断,这便是自我。”

    “倘若选了本我,否了超我。多年以后,再从山林中走出,发现这外面早就变了模样。”

    “江河山岳被那外敌侵辱,荒野市井尽是尸骨累累。一问之下,才得知,当年一走了之,在那之后不久,奸佞小人得了势,这才有了国破民丧。”

    “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能对当初的决定丝毫不悔吗?”

    柳载身体一颤,整个人呆坐在那里。

    邵昶有些担心的看了眼周遭,又朝周钧劝道:“眼下是太平盛世,中兴之治,何谈外敌侵辱、尸骨累累?”

    “衡才这喻言,失了得体,让外人听了去,怕是要被斥责。”

    周钧看向邵昶,叹了口气,说道:“世事难料,怎可因一时安逸而讳言兵事?”

    说完这话,周钧放下酒杯,又将头转向柳载说道:“你本以为辞官远走,便是远离了江湖。殊不知,你心中的那片江湖,却是怎么也离不去的。”

    柳载脸上没了血色,身体摇摇欲坠。

    过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朝着周钧唱了一喏,说道:“衡才一言,如磬钟惊世,振聋发聩,解了某的心结,夷旷在此多谢了。”

    周钧喝了一口酒,摆手笑道:“这些言语,都是某从他人那里听来的,夷旷觉得有助,自然是好的。”

    邵昶看了眼周钧,无奈道:“且又是听来的。”

    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邵昶说道:“日头沉了,今日这酒宴,不如先止了吧?”

    周钧点点头,站起身来。

    柳载拱手朝周钧问道:“衡才住在何处?夷旷改日自当登门拜访。”

    周钧想了想,回答道:“出了春明门,一路向北,有一灞川别苑。旬休之日,夷旷倘若有暇,可来做客。”

    柳载应了下来。

    三人又是一番告别,这才出了酒肆,各自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