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周钧在家中吃完早膳,便随着周定海,一起前往永宁坊的萧府。
在马上的周定海,依旧如昨日那般,说起周家得势,便停不下来。
周钧根本没去听他说什么,只是在想另外一件事。
在隋末唐初那会儿,诸如崔、卢、李、郑、王的山东士族,还有韦、裴、柳、薛、杨、杜这样的关中士族,在当时可是上流社会的代名词。
高宗时候的宰相李敬玄,前后三娶,皆山东士族;武则天时期的酷吏来俊臣,弃故妻,奏娶太原王庆铣女;中宗时的宰相李日知,诸子方总角,皆通婚名族。
名门士族家的子女,成了当时达官贵人争相求亲的抢手货,很多士族家庭为此还通过买卖婚姻,从中积到不少财富。
到了中唐时期,士族婚姻的吸引力就大不如从前了。
寒门子弟可以通过科举,一举入朝拜相。
显贵人家挑选婚配,比起门阀,看重更多的是才学和前程。
但即便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士族子女的吸引力,还是存着一些的。
这永宁坊的萧家,是山东士族的旁支,而且还是比较远的散支。
虽说也算是士族,但真正的显贵是看不上这样的旁支,而萧家自己又看不起那些小户。
于是,高不成低不就,萧家子女的婚事,就一再耽搁下来。
想到这里,周钧侧过头,看了眼兴奋不止的周定海,心中暗道,这一次萧府之行,怕是要让这位当爹的,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双骑来到萧府的大门前,周定海翻身下马,敲响了府门。
少顷之后,门房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定海,问道:“何事?”
周定海道了来意,那门房又看了看他和周钧,丢下一句在这里等着,便关上了大门。
周定海吃了个闭门羹,面上有些不虞,嘴里也抱怨了两句。
在一旁看着的周钧,面对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老爹,也是无语。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萧府大门开了条门缝,那门房探出个脑袋,又对周定海说道:“顺着外街去东边,那里有个侧门,有人自会与你说。”
讲完这些,门房直接关上了大门。
周定海听罢,恼怒的说道:“萧家下人恁是无礼。”
周钧翻身上马,对周定海说道:“父亲,且先去侧门吧。”
周定海无法,只得骑着马又来到萧府的侧门。
一位年岁稍大、看上去是管事模样的老奴,负手等在那里。
见周定海和周钧出现,那老奴招手说道:“你二人随我来。”
看那老奴态度倨傲,周定海心中不忿,但也只得强压下来,带着周钧跟了上去。
三人来到府苑侧厅,老奴坐上了东席,连杯茶水都未倒,直接开口问道:“可是为了婚配而来?”
周定海瞧那老奴,一头雾水,看了看左右问道:“怎不见萧家主?”
那老奴一愣,奇道:“此等事情,为何要劳烦家主?某与二位说妥,自会禀告。”
周定海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惊讶,这萧家亏得还是什么士族门阀,与礼一道,如此鄙陋。
只见那老奴看向周钧,问道:“这就是那位婚配郎?”
周定海听见这话问的好生无礼,五官纠结在一起,有心想要发火,但又不想开罪萧府。
周钧瞧了眼周定海的表情,强自抑住嘴角边的笑容,点头道:“某是。”
老奴仔细看了看周钧,点头道:“郎君生的倒是端正。”
周钧又拱手称谢。
周定海强压怒火,开口道:“说亲不见家主,与礼不合!”
老奴刚想开口,却听见屏风后方传来了脚步声。
站起身,老奴朝后看了眼,连忙行礼问道:“大娘子,二娘子怎地来了?”
周钧也看了过去,只见数道倩影映照在了屏风上。
其中,有两位女子坐在了屏风后方,想必就是这萧家主的大女儿和二女儿。
只听屏风后方,有一婢子开口道:“娘子说了,只管说事便是,她只听着。”
老奴点头称是。
周定海见萧家二女出来,也不好再发怒,只是打算说道清楚。
那老奴重新坐下来,向周家父子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比如家世、住所、籍贯、职业、年龄、家产等事。
听得周家是奴牙世家的时候,那老奴还撇撇嘴,轻声啧了一声。
周定海的额头上青筋跳动,只是说道:“吾儿身为流外铨选人,刚判了刑部都官司的书令史。”
萧家老奴听到这里,看了眼周钧,脸色这才好了些。
写下周家的这一切,老奴将纸送入了屏风后面。
不多时,另一张纸被递了出来。
老奴拿着屏风后面递出来的纸,又取来笔墨,朝周家父子说道:“大娘子想要考校一番周郎的学问,此有律诗前二联,以一炷香为限,还请小郎君续上后二联。”
周钧接过纸笔一看,只见那前二联是迎霜细雨弱柳风,浮觞朱启画扇中,栽松馀蕊笼锦帐,露金香馥曾相逢。
以菊为题吗?
见周钧微微皱眉,萧家老奴笑着说道:“郎君莫怪多事,诗词一道,最是怡情,将来入了萧家,夫妻二人也好有个话由。”
周定海听见这话,面色一惊,站起身大声问道:“刚说什么?!”
萧家老奴疑惑道:“考校学问?”
周定海:“不是这句!后面那句!”
萧家老奴:“将来郎君入了萧家……”
周定海大怒道:“谁说吾儿要入赘萧家?!”
老奴也愣住了:“周家郎君并非为入赘而来?”
周定海怒发冲冠,面色赤红:“吾儿欲娶萧家大娘子过门!”
此言一出,堂间俱静。
片刻后,屏风后面传来了婢子们的笑声。
萧家老奴也忍俊不禁的说道:“莫要说笑,萧家娘子怎会嫁入奴牙家?”
周定海浑身颤抖不止,嘴中兀自说道:“吾儿可是书令史,如何娶不得?!”
萧家老奴冷哼道:“莫说是流外小吏,当年侍郎家都来说过亲事,家主一样没松过口。”
“箫家乃是阀贵,不过一奴牙郎,向天借胆,竟敢觊觎萧家女,当真是可笑可怜!”
周定海身体摇摇欲坠,手指着萧家老奴,牙齿打颤不止,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一旁的周钧见火候差不多到了,便向萧家老奴拱手道:“今日之事,是我周家浮浪,来之前未曾问清缘由,却给诸位添了麻烦。”
周钧拿起桌上的毛笔,在那律诗前二联的后面,飞快写了些字,丢下笔沉声说道:“某这就离开,不打扰了。”
待得周家父子走远,萧家老奴朝着那纸看了一眼,顿时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接着,他小心翼翼的拿起纸,飞快的走入屏风后方。
不多时,屏风后传来了女子的吟诗声。
“迎霜细雨弱柳风,浮觞朱启画扇中,栽松馀蕊笼锦帐,露金香馥曾相逢。”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