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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流言止于‘不寡情薄意\’

    当夜,杨川便返回朔方城了。

    区区一条引流支渠,还难不倒他这位大汉厨子;不过,让他为难的,却是如何能够轻描淡写的解决问题。

    颠勺二三十年,他最大的心得,便是他发现这有时候呢,举重若轻与举轻若重同样重要,前者考量的是力量,后者考量的,则是技术。

    古人先贤曾经曰过:‘技近乎道’。

    在杨川的理解中,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天下最常见、最不起眼、最让人下眼观的是‘技’,同样的,最缺的还是这个‘技’。

    一道饭菜的好歹,往往就存乎于厨子对技法的熟练与掌控,只要能达到随心所欲不逾矩,自然便能信手拈来,便近乎了‘道’。

    他念书少,很多事情都是经过漫长的捉摸、品咂,与实践相结合后,渐渐得出了一些自认为挺有道理的道理。

    幸好,眼下来看,他的很多道理还真的挺有道理。

    就譬如他要解决开挖大河的上游支渠,用来灌溉下游几十万亩良田时,既要做到举重若轻,免得暴露自己的底牌;同时,还要做到举轻若重,最终利用这件事情,收获一些利益……

    于是,当天晚上,他便紧急召集了阿铁、阿药等少数几个半大小子。

    对于当初的三十名半大小子,杨川采用了分别统一训练、分别教学的办法,尽量让他们分别掌握了一些‘特殊知识’,就譬如阿铁、阿药这几个少年,主要学习的便是矿石、土壤、化学反应、硫磺木炭什么的……

    “公子,终于可以切菜剁肉颠勺了?”

    “哎呀,终于轮到我们上手了……”

    听说要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几个少年人兴奋极了,黑不拉几的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大家都准备一下,明日下午,西门外三十里的小树林碰头。”

    眼瞅着几个少年激动的模样,杨川的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他笑眯眯的叮嘱道:“各自备好战马,干粮,清水,另外,还要携带足够的钢钎、铁镐、铁锹和铁锤等工具。

    对了,还要带上足够的羊毛绳子、斧头、锯子等工具,估计到时候还要砍伐一些树木;至于其他东西,我会自己带上。

    注意隐藏行迹,不可令任何人知晓。”

    几名少年连连点头答应。

    临行前,阿铁突然回头问一句:“公子,堂邑父大叔呢?也不让他知道?”

    杨川点头:“你们之间各有自己的任务,不要互相打听。”

    几名少年郑重点头:“是,公子!”

    杨川的脾气大家都知道,表面看上去似乎没有一点脾气,就算有时候偶尔开个玩笑也可以,从来都不会以主人、东家的面目示人;可是,一旦牵涉到原则和底线,绝对不会作出任何更改和让步。……

    ……

    第二日晚上,约莫子时前后,杨川等一行人悄然返回广牧、沃野之间的那一处沟壑。

    “用铁锹挖开上面的土层。”

    “用大锤、钢钎等,往里面开洞,不用太大,斜着向下就行了。”

    一到现场,杨川选了七八个地方,让阿铁几个少年凿洞,自己也没闲着,从鹿皮行囊里拿出几根提前配制好的炸药,小心翼翼的用羊皮纸裹住,塞入一截竹筒中,将一根引线接出来,这才开始往里面填装细砂、干羊粪等物。

    这是杨川最大的底牌之一。

    烈性火药。

    比起后世用甘油等原料制作的炸药,他现在掌握的,不过是‘简化版’的,威力只比黑火药高了两三倍左右,这让他也有些担心一会儿能不能奏效……

    用十分简陋的工具在山岩上开凿‘炮眼’,其难度可想而知。

    几个半大小子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几处炮眼终于开凿出来,差不多有五六尺深的样子,应该算是到了极限。

    “你们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朔方城,我等会儿就赶上来了。”

    “记住,千万别回头,无论听到什么动静,绝对不准回来!”

    杨川连哄带吓,把几个半大小子打发走,又让傻雕、豹姐在周边搜寻一遍,确定没有人的时候,他才开始往炮眼里填装‘炸药管’。

    这种烈性火药虽然不像甘油等物炸药容易引爆,但也算是极危险的东西,所以,整个过程中,杨川都是屏息凝神、小心翼翼。

    ‘每一个炮眼里,填装的烈性火药约莫三斤左右,就是不知效果如何?’

    ‘实在不行,那就过几天了再来一趟,加大剂量……’

    于是,一个多时辰后。

    东方泛白,雄鸡报晓。

    大河自西向东而来,奔流不息,朔方郡一带,广牧、沃野两县之间的那一片岩壁、沟壑一片静谧。

    骤然之间,大地微微震动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两下、三四五下……恍若地龙翻身,猛的顶了一下身上厚厚的岩石、土层,并使劲的打了几个冷战。

    轰轰轰!

    三两个呼吸后,几声沉闷至极的轰响骤然席卷而过,山林间的鸟兽轰然四散;一群群不知名的飞鸟,大惊失色,踉踉跄跄的掠过天际,竟是头都不敢回一下。

    二十几里外,挖掘大河引流支渠工地的帐篷里,广牧、沃野两县的工匠、民夫和督工官吏猛然惊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竟是一个个的恍然无措:“不好了,地龙翻身了!”

    “快快快,地龙翻身了!”

    众人来不及好衣裳便奔出帐篷外,这才发现东南方向的那片山岩、沟壑之间,缓缓冒出几团可怕的烟尘,在黎明的光线中,似乎在迅速、猛烈的翻卷而上;

    同时,远远望去,却又好像没动,完全处于一种奇怪的静止状态。

    东西两个方向,都有挖掘渠道的官吏、工匠和民夫,他们站在远处,一个个脸上露出一抹惊恐和不安,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

    实际上,也没什么大事。

    只不过,那一片山岩、沟壑,被几十斤烈性火药在好几尺深的地方,瞬间炸开,默默的往上顶了几下,然后,一声叹息,化为无数碎石轰然跌落,变成一大片适合挖掘修水渠的‘坦途’而已。

    看着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一场‘爆破’,杨川咋舌不已:‘这种加入了白砂糖的烈性火药,威力似乎还可以啊?’

    没有过多的停留,杨川头都不回的策马狂奔,自是返回了朔方城。

    不过。

    这一场爆破却引起轩然大波。

    两县挖渠的官吏、工匠和民夫最先赶到爆破现场,发现之前让他们束手无策的巨大山岩,如今已然化为一滩大小不一的乱石,就很是凌乱的铺了一地;那两处需要一两千民夫挖石搬土、辛苦两三个月才能填平的沟壑,如今却被大量的碎石、黄土基本填满……

    也就是说,这一次地龙翻身,竟然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让原本几乎不可能挖通的这条支渠,终于能够贯通了?

    无论是两县之地的官吏、工匠,还是那近千名民夫,无不面面相觑,一时间都瞪大了眼。

    “地龙翻身,帮助咱朔方郡挖水渠!”

    “天佑大汉,这是连地龙都在忙咱们开挖水渠!”

    “……”

    一时间,流言四起,各种说辞都有。

    其中,最为‘流行’的说法,竟然是前一日朔方郡太守、长宁侯杨川莅临挖渠现场,烹制了几道美味,往地上泼洒了三碗酒,并向苍天大地祷告:‘愿苍天大地保佑,帮我朔方郡度过今年的旱情难关。’

    于是,言出法随。

    长宁侯祭拜苍天大地后一两日,就发生了这般地龙翻身的大事,果然帮忙将这一段山岩震碎、将这几条沟壑用乱石添满……

    很快的,当‘流言’传回朔方城时,阿铁等一帮半大小子正忙着制作简易车床,听到这一消息后,也是面面相觑。

    他们是知晓内情的,对于那种‘地龙翻身’的说法,自然不信。

    可是,杨川公子到底使了什么法子,竟然将那一片山岩给弄平了?依稀记得,当时,他们快马加鞭回朔方城时,身后的确传来一阵沉闷巨响,大地一阵震颤……

    ‘难道说,公子是拥有大法力神通的仙人,引来天雷轰击,将那些山岩给轰成了渣渣?’

    也难怪这几个少年如此作想,他们彼此之间没有说,也没有问,就好像从来不知此事。

    可是,在每一个少年人的心里,却早已是惊浪滔天,满满的都是‘脑补’:杨川公子是掌握了天雷之力的仙人,在山岩上挖的那些洞洞,应该都是传说中的‘阵眼’;在他们离开后,公子左手掐诀、右手捏剑,口中默念几句玄奥咒语,对着天空戳了几剑;

    然后,天上显出一团黑云,电闪雷鸣,乌云滚滚。

    几道大腿般粗细的闪电……不对,至少要水桶般粗细的紫色闪电,在杨川公子的大法力神通的牵引下,骤然射出;然后,在那片山岩、沟壑之间疯狂摩擦……

    大致便是如此吧。

    几个半大小子默默看一眼不远处、正躺在马扎子上闭目养神的杨川,满眼都是敬服、畏惧之色……

    ……

    “太守率领治下官吏前去祭奠一番,两日后,地龙翻身,就把那片山崖给震塌了?”

    几日后,消息传到长安城。

    未央宫里,刘彻正在吃烤乳猪,手上、嘴上、胡须上沾满了清亮亮的油脂,他嘿嘿笑骂一句:“怎么感觉那小子比朕还厉害?”

    “祭拜天地,祷告苍天,这种事情朕做过很多次,除了朕十七岁那年祷告求雨,倒还真落了一场透雨,其他几次感觉都不太灵,那小子祷告几句,泼洒三碗酒就成了?”

    “以朕看来,其中恐怕多有不实之词吧?”

    刘彻自顾自的谈笑,似乎对朔方郡‘地龙翻身’的事情颇有些不信,这让座下几人脸色微变,却终究还是没敢吭声。

    尤其是卫青,更是神色淡然,慢条斯理的吃肉、喝酒,看上去就比刘彻斯文多了。

    但实际上,他的心里还是略感不安。

    被皇帝如此夸赞,对于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臣子而言,可绝非什么好事,相反的,在很多时候,他倒是希望杨川能够踏踏实实的屯田,干出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那才是最为稳妥的官场之道。

    与平阳公主、卫青两口子不同,偶尔才回一趟长安城的南宫公主,却是面色如常,在张安世的侍奉下,吃了好几块肉,还喝了两大杯酒,笑道:“这天下奇人异事,本宫听过很不少,像什么点石成金、搬山倒海、长生不老什么的,都偏于虚诞,听听也就是了。

    杨川我儿估计也是适逢其会,刚好就在地龙翻身的前几日去过广牧、沃野,这朝野上下,便有一些心怀鬼胎的人,假借此事,给他造谣,好让你这个大汉皇帝有所猜忌,真正是可笑至极;

    刘彘,你不会是信了吧?”

    刘彻哈哈大笑:“二姐,长安城里有人说,杨川那小子虽然是我大姐平阳公主的义子,实则,南宫公主更会护犊子,都差不多成二姐的亲生儿子了。”

    南宫公主笑了笑,仰着脸,两只空洞眼眶似乎略微有些‘失神’,叹道:“同病相怜罢了。”

    “你二姐在匈奴人的帐篷里遭了二十年的罪,最后,一双眼睛还被伊稚斜那畜生用滚烫的羊油滴瞎,要不是想拿我母子当成牵制你刘彘的底牌,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杨川也一样,他在羌人、匈奴人当奴隶时,遭过多少罪,受了多少苦,长安城的人知道个屁!”

    “刘彘,二姐眼睛瞎了,可是,这一颗心没瞎,亮堂得很。”

    “别人看到的,是杨川我儿攀附权贵,依靠着大姐平阳公主一家人发迹,少年得志,十六岁封侯,官阶也是一年三迁,如今小小年纪已然成为一郡太守,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大姐,刘彘,你们应该心知肚明,无论是杨川在农耕稼穑之功还是军功,封一个关内侯,恐怕都不够吧?别人不敢说,你二姐可敢说,你刘彻啊,就是一个啬皮!”

    “还有你大姐平阳公主,也是个啬皮,白白受了杨川的那么多好处,却从来都不会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去护持,要我说,你二人,还真是咱老刘家的嫡亲血脉,这一份薄情寡义还真是淋漓尽致呢。”

    南宫公主语气平淡,神色宁静,一头苍苍白发纹丝不动。

    刘彻、平阳公主等人,却默然不语,脸上现出一丝惭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