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
楼有知跟窦天渊对视一眼,同时感觉到了彼此的凝重。
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来说这种话,都只会是表面上嚣张实际毫无意义的狠话。
因为窦天渊很强。
这种强,并非是单纯指的杀伤能力,而是包含了存活能力、应变能力等等在内的综合力量。
毫无疑问,拥有只手破天,同时又是金身九转的窦天渊,在这方面是无出其右的。
但他面对的是永泰帝。
十余万的皇族大军,不是问题。
同为金身境,且同样掌握了只手破天的闫忠,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真正构成问题的,是永泰帝。
不说别的,单一个即将被永泰帝掌握的六约,窦天渊和楼有知二人就根本无力应对。
记忆篡改之下,一切都毫无意义。
至于逃走……
窦天渊弯下腰,将乾王的尸身平放在地。
乾王最后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
可他知道,逃走可以,但没用。
若永泰帝铁了心的不放过他,哪怕逃到天边又如何?
第二天,他就会猛然惊醒,想起自己是大庆的‘肱骨忠臣’。
想来想去,好像只剩一条路了。
窦天渊直起身子,开始从气质上变得高大。
似是有意,似是无意,楼有知突然抢着踏前一步,高声开口。
“陛下为天下计,是臣等心胸狭隘,错怪了陛下。”
楼有知一边说,一边拱起手,缓缓下拜:“微臣楼有知,愿为陛下……再理政二十载。”
一句话还没说完,丝丝缕缕的玄黄二色雾气,从楼有知的眼、耳、口、鼻,还有全身的毛孔喷薄出来。
——哗啦啦!
周围的一众官员,居然被这股雾气给扫飞了出去!
就连窦天渊这个大高手,也忍不住身躯晃了晃。
“你疯了?!”
窦天渊面色狂变。
他已经认出来,这雾气是什么了。
道种之力!
楼有知,在崩溃自己的道种!
位于法相九品的,黄庭道种!
“停下!快停下!”
窦天渊挥舞着双手,想要顶着雾气前进。
可惜,单从道种品质上而言,楼有知的法相九品并不逊色于他的金身九转。
哪怕他的肉身力量再强,在面对一整个道种崩溃的爆发性力量,也一时不能寸进。
面对窦天渊的动作,楼有知的反应是直接无视。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保持着对永泰帝抱拳躬身的姿势。
很快。
由于楼有知并未对爆发开来的力量做任何调动,整个道种崩溃过程只用了盏茶功夫便彻底结束。
盏茶的功夫,法相九品,跌成了洗身九重。
然而,高台上的永泰帝始终没有开口,只是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
“微臣楼有知,愿为陛下……”
楼有知高声重复,不过内容却做了改动,“再理政十五载。”
从二十载,降低到了十五载。
为什么?
因为楼有知在开口的同时,开启了尸解的第一步。
——焚身!
黄庭道种的崩溃只是力量的损失。
而焚身,会从根本上消减掉他的寿元。
换句话说,焚身之前,楼有知还能活二十年,而焚身之后,他只能活十五年了……
窦天渊本来还在疑惑,不明白楼有知怎么突然改口。
一直到楼有知周身的空气开始扭曲,才他彻底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同时,也明白了楼有知的打算。
“楼黑子……”
窦天渊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袍袖中的双手早已死死握紧。
与道种崩溃相比,焚身的过程很快,只是爆发出来的力量会残余很久。
不过这点力量,当然不是楼有知所需要的。
可惜,直到焚身完成,他仍旧没有等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再一次开口了。
“微臣楼有知,愿为陛下……再理政十载。”
语毕,尸解第二步,逆脉!
噗噗噗……
一连串如同气泡破裂的细微闷响,从楼有知的身上传出。
顷刻间,楼有知就被染成了血人。
而直到此时,他所等待的东西终于来了。
“阁老能有此心,甚好。”
永泰帝的声音从高台传下,语气淡然无比。
“微臣,谢过陛下。”
楼有知猛地松了口气,踉跄了一下直起身子站稳。
已经重新归位的那些官员,包括吕仲在内,都是不由得一阵叹息。
这些人能参与见证皇族大祭,除了在大祭上有具体负责的事务之外,余者全部都是朝臣中官职最高的那一批。
哪怕本身并不是出自世家大族,也已经靠上了某个世家大族。
抛开皇室,这些人已经能代表整个京城了。
而说句实话,他们之中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反感楼有知此人。
因为楼有知当首辅的这段时期,是各方利益分配得最恰当的时期。
楼有知是实实在在的用能力,向整个权贵阶层,证明了他的政务水平。
现在,就是这么一个能臣,居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这么硬生生的被逼到废掉修为,缩减寿元……
众官员的心头一阵悲凉。
“现在,该你了。”
永泰帝并不理会众人的反应,而是饶有兴致的看向了窦天渊,“朕如果没记错的话,血衣卫的职责,是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吧?”
“巡查缉捕就不说了,这直驾侍卫,朕可是好多年都没有见到了。”
“总指挥使大人?”
恶意,赤裸裸的恶意。
虽然永泰帝的语气也好,表情也好,威胁和戏弄的意味居多。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的从中感受到浓厚的恶意。
窦天渊也感受到了。
但他并不慌乱。
“陛下,您知道,臣明明是血衣卫总指挥使,为何却始终穿着一身黑衣吗?”
窦天渊呵呵笑着问了个问题。
闻言,永泰帝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其余人也都生出了好奇。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窦天渊好像自从声名鹊起开始,就一直穿着这么件儿黑袍,无论时辰,无论季节。
原以为这是‘第一高手’的特殊爱好,但听窦天渊的意思,好像并不是?
“其实你们都看错了。”
窦天渊扯了扯胸前的衣襟,“这其实就是一件血袍,最低等的校尉血袍……只是血染得多了,慢慢的越来越难洗掉,就成了彻底的黑色。”
血袍?
众人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在天灾中幸存下来的孤儿,名字就叫疯狗,是血衣卫的一个小旗说我资质不错,将我带回了血衣卫,给了我新的名字。”
窦天渊一边回忆,一边旁若无人的叙说。
官员也好,皇室也好,永泰帝也好,在此时此刻,仿佛都成了他的陪衬。
“一个小旗,能瞧出一个六岁娃娃的资质吗?”
“我不知道。”
“有人吓唬我,说那个小旗喜欢吃人肉。”
“所以我先杀了他。”
“用他的迷魂香杀了他。”
“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说着,窦天渊自嘲一笑,“因为,那并不是我第一次杀人。”
六岁……
不是第一次……
众人的目光复杂起来。
“总之就是这么个事儿吧。”
窦天渊摇了摇头,“我从校尉,杀到小旗,杀到总旗,杀到百户,杀到千户……”
“杀同僚,杀百姓,杀反贼,杀官员……”
“只要有任何威胁到我或者阻拦到我的地方,都会被我悄无声息的杀死。”
“别怀疑这一点,只手破天从武技层面开始,就足以让我杀人的同时销毁证据了。”
“就这么杀杀杀啊的,终于,杀到了总指挥使的位置上。”
“唔,前任总指挥使死于太平道诱杀……自然也是我杀的。”
“然后,我就认识了江之鸿。”
“认识了乾王。”
“认识了楼有知。”
说到这里,窦天渊的语气愈发飘忽,但一双眸子却赤红了起来。
“楼有知告诉我,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定要杀人才能达成目的。”
“我信了,渐渐的不再杀人。”
“乾王告诉我,气人比杀人更有意思。”
“所以我跟他没有一次见面不斗嘴。”
“江之鸿告诉我,为别人而活,才能真正活着。”
“说实话,这一点我一直不太懂。”
“……直到有一次。”
“楼有知说,有个人跟我一样,并没有什么忠君爱民的念头,从头到尾,都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人罢了。”
“那个人是不是这样我不太清楚。”
“但我,真的是这样……”
“天地倾覆,人族存亡?”
“这跟我有个鸟的关系!”
窦天渊仰天大笑,“我只知道,江之鸿死了,乾王死了,剩下一个楼黑子也成了废人一个。”
“所以……”
“天!!!”
“魔!!!”
“解!!!”
“体!!!”
——呜呜呜。
狂风骤起,乌云低垂。
顷刻间,整个庆陵所在的区域,如同末日降临。
一个高逾十丈的巨大身影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而只是刚刚出现,便彻底失去了行迹。
众人还来不及惊惧,来不及警戒,就听到砰的一声爆响。
一蓬红色的雾团,突兀在半空爆开。
这是闫忠。
同样掌握了只手破天,同样是金身境的真人,居然仅仅一个照面,就被完全击碎成了血雾。
而这还没有结束。
因为半空中只有血雾,不见那个十丈高的身影。
闫忠死了,被窦天渊杀死了。
那么窦天渊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下意识的,所有人都扭头,看向齐天台的顶端。
也几乎就是在他们扭头的一瞬间,一连串密集的爆响传了过来。
砰砰砰砰砰……
不是血肉爆开的声音,更像是两种坚硬的物体硬碰硬才能制造出来的动静。
除了声音之外,还有各种光芒闪耀而出,笼罩了整个齐天台台顶。
一息、两息、三息……
整整十息之后,爆响终于停止,刺眼的光芒也不再闪耀,露出了内里的情形。
身高十丈的巨人,屈身而立,作攻击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正是窦天渊无疑。
只不过窦天渊现在的状态……
浑身血肉崩裂,一只手臂不见,端口处极其凌乱,不像是被割断扯断,反倒像是自己硬生生捶打至此。
而相比起来,他对面的永泰帝显得要体面得多。
表情淡然,衣衫规整。
如果忽略掉穿胸而过的那根巨大的,正在缩小的手指的话……
“不愧是陛下,居然有三百一十四件道器护体。”
窦天渊狞笑着吐了一口血沫。
“可惜,还是被你打穿了。”
永泰帝摇了摇头,旋即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窦天渊一愣。
“按照我的推论,这个时候,你应该想的是怎么保命,忍辱负重以待将来,绝对不是对我出手……”
永泰帝面露不解,“你为什么敢的?”
话音未落,台下的楼有知也忍不住微微愕然。
是啊。
窦天渊是怎么敢对永泰帝出手的?
大庆的皇室都差不多,基本上很少有人前出手的机会。
但不出手归不出手,没人会去质疑皇室的强大。
尤其是大庆的帝王。
要知道,能成为大庆的帝王,首先要成为储君,而能成为储君,就代表了资质绝佳。
这个绝佳还是对皇室而言的,放在整个天下来看,可以说是盖压当代。
漫长的岁月下来,自然而然的,庆帝等于至强成了每个人的认知。
更别说永泰帝了。
身外化身、道心种魔,还有这新出现的,心魔加神通的诡异手段。
一切的一切,都无不昭示着永泰帝的强大。
所以从一开始,楼有知就没想过以武力反抗。
可窦天渊……
不仅做了,似乎还成功了?
“我怎么敢?”
窦天渊此时已经缩小到了正常人的身高,闻言忍不住偏了偏头,似鄙夷似不解道:“你怎么不问问,江之鸿布武雍州,是怎么敢的。”
“怎么不问问,杜千川血染金殿,是怎么敢的。”
“怎么不问问,乾王明知必死仍义无反顾,又是怎么敢的?”
“我怎么敢……”
“你忘了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窦天渊咧嘴一笑,猩红的血液挂在嘴角,让他显得异常可怖。
“疯狗么……”
永泰帝叹了口气,“想不到,朕自认为的万全之策,居然被你这样一个莽夫给破坏。”
说完,永泰帝有些惋惜的看了一眼台下。
那里,还有百余万的皇室中人并未倒下。
“也罢,这么多也应该够了。”
永泰帝摇了摇头,深深的看着窦天渊,“你我君臣,便稍后再见吧。”
够了?稍后再见?
什么意思!
窦天渊心中猛地一紧。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追问,永泰帝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刹那间转为呆滞。
跟底下那些中了招的皇室一样。
“心魔?!!!”
窦天渊骇然惊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