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有此意?
许崇微微一愣。
“是这样的。”
楼有知开口解释,“这些日子,我二人想尽办法查询神通之事,却始终毫无所得,思来想去,朝廷这边,只有两个地方可能有记载,一个是位于天极殿后殿的御书房。”
“御书房的话,你也知道,陛下十几年来一直待在天极殿的后殿,除了少数几人之外,无人可以踏足。”
大庆的皇城,有数量极为庞大的宫苑。
最中央的永庆宫天极殿,为大小朝会的举行地点。
每当上朝,庆帝从寝宫移驾天极殿后殿,待百官就位,便自帷幕后走出,高居宝座听政。
只不过到了永泰帝这里,已经连帷幕都懒的出来了。
时间一长,天极殿前殿的金色帷幕,就好似成了一道天堑,将永泰帝与百官分割开来。
皇帝不出一步,百官进不得一步。
自然而然,位于后殿的御书房,也是无人可以踏足了。
许崇点了点头,问:“另一个呢?”
“东宫,詹事府。”
楼有知回答道。
许崇挑了挑眉。
詹事府是负责教导太子,辅佐东宫太子的机构,通常直接以东宫二字简称。
以太子对国祚的重要性,詹事府之中,的确有可能存在一些不传之秘。
许崇若有所思,“所以,詹事府其实就是洞天了?”
“应该说,整个东宫都在洞天里面。”
楼有知笑了笑。
许崇一扬眉,“皇室对太子这么重视的吗,居然用一整个洞天来保证他的安全。”
“不仅仅是保证安全这么简单,东宫洞天的名字,叫做吉祥天,规则是吉祥如意。”
窦天渊意味深长道,“太子作为洞天的掌控者,可以得到最顺利的成长,无论是实力,还是才智……可惜不包括心性品行。”
“这样么……”
许崇凝重起来,“怪不得永泰帝可以这么强。”
看来,大庆之所以能一直是大庆,除了有户籍制度外,还有这个吉祥天的因素在内。
吉祥如意的规则,保证了每一任大庆帝王,都能站在世界的最顶层。
大臣实力强?不好意思,我比你更强。
大臣心怀鬼胎?不好意思,你一撅腚我就知道伱拉什么翔。
不能说盖压每一代,但必定是每一代最优秀的那几人之一。
这让大庆皇朝,只会出现暴君、明君,绝对不会出现昏君。
“其中,詹事府的洗(xian三声)马一职,掌管司经局事务,负责经史子集、典章制度的挑选、辑录、编修,设立正本、副本、贮本以备调阅……换句话说,东宫所有的藏书、册籍全都由洗马负责收藏。”
楼有知继续道,“而眼下,洗马年事已高,即将高老还乡。”
“这么重要的职位,会交给我这种没有资历的人?”
许崇有些疑惑。
“会插手这个的不是陛下。”
窦天渊摇了摇头,“别说一个詹事府洗马了,就是这些年的廷推入阁,陛下都懒的过问,仍旧让楼黑子批红……如果不是这次雍州的事情,我都要以为陛下根本就不在帷幕里面了。”
“会插手的是乾王。”
楼有知接话,“洗马毕竟是东宫属官,乾王不放心让我的人进去……但你不一样。”
“你是太祖遗脉,又得乾王器重。”
窦天渊笑道,“洗马之职虽然重要,但毕竟只是个正五品,若非你不是科举入仕,詹事你都当得。”
“那我杀死谢长青的罪行……”
许崇琢磨着问道。
“早就消了。”
窦天渊摇了摇头,“我们两个都没来得及上书,陛下就降旨赦免了你。”
许崇心中猛地一沉。
永泰帝,已经注意到了自己?!
“无需惊慌。”
楼有知开口说了一句,“这事儿是乾王办的。”
“乾王?”
许崇挑了挑眉,“他做什么了?”
“他跑去找了陛下,说你曾供职血衣卫,对朝廷忠心耿耿,又年少无知,不理解朝廷为什么会招安谢长青,故而酿成了心魔。”
窦天渊嘿嘿一笑,“杀人之举,实乃不得不为。”
“还说你在得知陛下的良苦用心后,幡然醒悟,愧疚之下自囚于诏狱……”
楼有知说着,眸中闪过一丝疑惑,“陛下龙颜大悦,降旨赦免。”
“原来如此……”
许崇松了口气。
“你这小子,福缘当真深厚。”
窦天渊砸吧砸吧嘴。
想想看,朝堂之事有首辅照应,阴私之事有血衣卫善后,皇室那边还有宗人令说好话……
自己当年要是有这运道,可以少吃多少苦?
“既然如此,明日廷议之后,你的任命旨意应该就会下来。”
楼有知说了一句,对窦天渊示意。
窦天渊也不含糊,当即推开一扇门,送楼有知离开。
等楼有知走后,许崇面色一肃,认真道:“大人,这一年多,楼相和庆帝可有发生什么冲突?”
“并没有。”
窦天渊摇了摇头,“前有数百万冤魂,后有安国公阖家罹难,朝野现在对楼黑子一片声讨,陛下已经稳操胜券,不需要再多做什么了。”
“意思就是,若非留着楼相有用,陛下随时都可以撤换掉这个首辅了?”
许崇心里有些沉重。
“是这样没错。”
窦天渊叹了口气,“所以,楼黑子的行事也谨慎了许多……连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暗中做什么。”
“只要没人知道就好。”
许崇对此并不在意。
“不说这些。”
窦天渊摆了摆手,“我去找乾王通个气,你的话,可以提前去拜会一下吕仲。”
“吕仲?”
许崇一挑眉,“我拜会他干什么?”
倒不是水鬼之死让他对吕仲有什么芥蒂,实在是关系没到那一步。
“有洞天在,三师三少官不是必备,基本上都是挂着虚衔不干事,且目前就一个太子太傅是成国公领着。”
窦天渊笑着说道,“而詹事府的詹事一职,就是吕仲的学生在担任。”
“您是想让我去混个脸熟,有詹事照应,以便在东宫行事?”
许崇明白了过来。
“没错,东宫毕竟在洞天之内,血衣卫能得到的消息过了好几道手,跟你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窦天渊点了点头,“反正你跟吕仲也有过接触,他的得意门生又是你的同窗发小,想来是不会吝啬牵条线的。”
说完也没等许崇回应,窦天渊就这么伸手刺入虚空,再抽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副画卷。
“空着手上门也不好,拿这个当贽礼吧。”
窦天渊将画卷递给许崇,“吕仲生平极爱画,这是我几年前抄家得来的,据说是什么水华居士的真迹。”
“属下谢过。”
许崇也不矫情,当即接过。
在问清楚了吕府所在之后,便告辞离开了总衙。
酉时末。
许崇出现在一座占地极大,建造得极为华丽的府邸门前。
府邸上挂着的牌匾,写着荣国公府四个大字。
是的,吕府也叫荣国公府。
至于为什么没人叫吕仲为荣国公……
因为吕仲的父亲还活着,现高龄一百零四。
这是许崇穿越后,所见所闻之中最能活的人了,没有之一。
而吕仲也高龄八十,所以自然而然的,也没人以小国公来称呼他。
此时天色已暗,一整牌嵌在内侧的壁灯亮起,透过围墙上的网孔照出来,在加上内里的金碧辉煌,让整座吕府显得异常华贵。
许崇迈步走近。
“敢问阁下名讳?是来拜访国公爷,还是吕仲吕老爷?”
门口一名执事打扮的人笑着开口。
“在下许崇,特来拜访次辅大人,劳烦通禀一下。”
许崇抱了抱拳。
“呃。”
执事微微一愣,试探着问道:“阁下好像不知道吕府的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
许崇皱了皱眉。
“国公府每日只接见十名访客,后来者顺延不定。”
执事解释道,“若是轮到阁下的话,会有下人上门通知的。”
此时,一旁的仆从已经走了上来。
许崇也没多想,顺手将画卷递了过去。
反正本来就是要送人的。
仆从一边展开画卷,一边询问:“敢问阁下在哪个衙门供职?”
他的职责是记录访客的信息,包括礼品,也包括访客来历。
“目前并无职位在身。”
许崇回答,又问:“我什么时候能拜访吕大人?”
“无职位?那就是求职了。”
执事想了想,道:“大概要三个月之后吧。”
“……”
许崇无语。
三个月,那还不如不见。
果然,高门大院不是那么好进的。
许崇摇了摇头,道:“你且去通禀就是了,就说……就说许崇自陪都而来,特登门拜访,望得一见。”
在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执事有些不耐。
在国公这个阶层里,荣国公府已经算是足够平易近人了。
准许任何人登门拜访,不计较礼物贵贱,也愿意接见任何人。
唯一的规矩,无非就是限制了每天接见的人数。
就这样,居然还有人不满足么?
然而,在听到后半句之时,执事心中猛地一惊。
老爷的陪都之行,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毕竟在外界看来,那就是一次很普通的缉拿反贼,没什么可关注的。
“你……”
执事刚准备再问问,旁边的仆从骇然惊呼。
“飞天图!水华居士的十二飞天图!!”
“……”
执事面色一变再变,“你确定?!”
“大人,小的在府门口掌眼这么多年,何曾看错过一次?”
那仆从咽着唾沫再次肯定,“绝对是水华居士的真迹无疑!”
许崇凑过去看了两眼,纳闷道:“这画儿,很好?”
十二个飞舞着的女子,姿势神态颇有仙气……如果体态不是这么丰盈就更好了。
“……”
仆从的面色黑了黑。
“阁下可能不知道,我家老爷独钟情于画,尤其是水华居士的画。”
执事此时也不敢再有怠慢,笑着解释道,“更何况水华居士的画作,都是以凡物纸张为承载,能保存千年的寥寥无几……阁下的这份礼物,着实珍贵。”
“好吧……”
许崇并不理解这种兴趣爱好,问道:“可否劳烦通禀一声?”
“当然。”
执事点头,“请阁下移步偏厅稍待。”
他可以确定,哪怕眼前这个叫许崇的跟老爷根本就不认识,单就这幅画,也足以让老爷破例提前接见了。
当下,许崇就这么被引进了国公府,于偏厅坐下,各种糕点、茶水伺候。
执事也不含糊,快步来到正厅。
此时,次辅吕仲正与一名浓眉大汉会面,有说有笑的交谈着什么。
“老爷。”
执事在门外恭声喊了一句,“有人送来了水华居士的十二飞天图。”
能在国公府干到外务执事的位置,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
不确定那个许崇跟老爷的关系,那就先用能确定的东西说话。
“哦?”
吕仲双眼一亮,“确定是真迹吗?”
“看过了,确定是真迹无疑。”
执事回答道。
“不错,这倒是值得高兴的事儿。”
吕仲一捋长须,“那人叫什么?能寻来水华居士的真迹,当是世家大族了……”
“那位公子自称许崇,说是从陪都来的,并未道明来意。”
执事再次回答。
“许崇?!”
吕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眼紧盯门外的执事:“他人在哪儿?你可别告诉我,你让他走了!”
“回老爷,已引去偏厅,让下人伺候了。”
执事沉声回答,心中震动无比。
他万万没想到,只是一个人名,便能让老爷如此失态。
同时也一阵庆幸……还好让人进来了。
“那就好,速速将人请来……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吧。”
吕仲说着就抬腿迈步,要往门外走去。
旁边的大汉卢继忠都看傻了,无语到:“吕公,我还在这儿呢。”
“你先回去吧,这事儿也急不了一时。”
吕仲头也不回的走了。
“……”
卢继忠一阵无奈,只能起身。
执事在门口弓着身子,见机笑着开口:“老爷命府上留了一壶极意酿,已经为卢大人备好了。”
“极意酿?”
卢继忠的浓眉抖了抖,心底仅有的一丝不快散去。
“吕公的识人之能,我辈真是拍马难及。”
感叹了一句,卢继忠跟着执事往大门行去。
他可以肯定,吕公绝对没有特意去吩咐这么一件小事,完全是这个执事自作主张。
而极意酿虽算不得顶珍贵的东西,却能恰好挠到自己的痒处……吕府真是人才济济。
另外一边。
吕仲朗笑着迈入偏厅,“一别数年,没想到许小友还记得老朽。”
“吕大人。”
许崇起身拱手,笑道:“大人的神采,更胜往昔啊。”
这句话不完全是恭维。
吕仲现在的样子,看着比上次见到时又年轻了那么几岁……
“哈哈哈,坐坐坐。”
吕仲也不去主位,就走到许崇旁边坐下,“下人没有怠慢吧?”
“大人言重。”
许崇摇了摇头,有些好奇的问道:“晚生观国公府的下人,好似都无什么傲气在心?”
无论是门口碰到的仆从和执事也好,还是后来端茶送水燃香的那几个丫鬟也好,身上都没有半点儿傲气显露。
说实话,这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许府。
“哎,也是无奈之举。”
吕仲叹了口气,“吕家已经连续三代没有人种道了,若还张扬傲慢,恐有倾覆之危啊。”
原来如此。
许崇想起在陪都的时候,吕仲说过那么一句,如果不是有旁术傍身,很可能被水鬼反杀。
水鬼是洗身五重,也就是说,吕仲的真实实力还不如洗身五重。
堂堂次辅,三公之一,连洗身五重都没到……
也难怪整个荣国公府的姿态都这么低。
“不谈这个。”
吕仲摆了摆手,笑道:“还未用饭吧?我让人将顺义喊来,就在府上简单用些如何?也没有外人。”
“大人不必客气。”
许崇婉拒了一句,道:“晚生此次来京任职,日后叨扰的地方还多。”
对此,吕仲并不意外。
毕竟是太祖遗脉,皇室那边有什么安排都说的过去。
顿了顿,吕仲问道:“可知是何职位?”
“詹事府洗马。”
许崇回答。
“詹事府不错,但洗马…”
吕仲皱了皱眉,“这个职务有点儿偏了啊。”
詹事府是东宫属臣,日后等太子继位,便会跟着水涨船高位极人臣。
可洗马一职,跟太子并无多少接触的机会……虽为正五品,却还不如从九品的左右司谏。
皇室怎么会给许崇安排这个职位?
“大人应当知道,晚生跟顺义是同窗,曾因家中变故而未能继续读书,实为遗憾。”
许崇面不改色的解释了一句,“此次也能趁着职务之便,稍稍弥补一二。”
“这倒是,顺义有说过,若非你未参加科举,三元及第轮不到他。”
吕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突然对门外喊了一句:“来人。”
“老爷。”
立时有仆从出现在门口。
“去公孙家,让公孙芒来一趟。”
吕仲吩咐。
等仆从领命而去,吕仲才回头笑道:“詹事府的詹事公孙芒,恰好是老朽学生,且让老朽为你引荐一二。”
“长者厚爱,晚生愧不敢当。”
许崇起身一礼。
“见外了见外了。”
吕仲也跟着站起来,托起许崇,“这下总可以留在府上用饭了吧?”
二人相视一笑。
许崇知道了吕仲有心交好,吕仲也知道了许崇此来的目的。
但二人对彼此并没有什么反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