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杀千刀的!”
“老娘嫁到你们李家,跟你吃了多少苦头?”
“日子刚有点儿盼头,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吗?非要去跟人家拼命?”
“你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
“现在成了这幅模样,还要拖累我们娘儿俩。”
“啊哈!”
“明天老娘就带着你儿子改嫁,让伱这个杀千刀的活活饿死在这里!”
老李躺在床上,神色灰败,对婆娘的咒骂充耳不闻。
如果当时能不那么冲动,那该有多好……
哪怕是第二个冲上去也行啊。
这些天,已经有好几個大夫瞧过了,都说他后半辈子只能躺着。
只能躺着…
一想到残废的自己,会让刚刚有了起色的家里一落千丈,甚至比之前还要不如,老李的心中就充满悔恨。
可惜,说什么都迟了。
“请问,这是李全安的家吗?”
一个男性的嗓音突兀传来,让咒骂声戛然而止。
“你是…许大人?”
婆娘一下子就手足无措起来。
许大人?
老李灰暗的眸子终于有了几分色彩。
“不用多礼,我是来看看老李的,他怎么样了?”
“他……大人您自个儿进去吧。”
吱呀,里屋的房门打开。
老李勉强扭过头,对走进来的许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请大人恕罪,属下…属下已经站不起来了。”
许崇暗自一叹,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受了那么重的伤,能活下来已经万幸了。”
“大人说的是。”
老李一阵苦涩,“不知大人此来……”
“这是你的伤残补助。”
许崇的右手从袍袖下伸出来,将一个钱袋子放到床沿,“不多,只有一百两。”
“……”
老李的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在钱袋上。
“你可以用这笔钱置办个营生,有三班照看一二,维持生计不难。”
许崇自顾的说着,“另外,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让你婆娘跟巡逻的弟兄吱个声,或者直接来衙门寻我。”
“谢…谢大人……”
老李声音发涩,喉咙堵得难受。
别说沧泷县,哪怕放眼整个大庆,都从来没有伤残补助这个说法。
只有因公殉职,彻底死亡的人,才有一个抚恤金的待遇。
而且也远远达不到一百两的标准。
一百两银子……
如果不是许崇自掏腰包,他敢把脑袋拧下来。
“这是你应得的,不用谢我。”
许崇站起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等!”
“嗯?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我想请大人帮我个忙。”
“你说,我一定尽量满足。”
“大人…”
老李看了一眼屋外,狠狠一咬牙,压低声音道:“请大人给我个痛快!”
“……”
许崇沉默。
他刻意的淡然,终于还是没能维持住。
“大人,大人!”
老李见许崇不说话,顿时急切起来,“我已经成了废人,除了等死之外什么都干不了,还要拖累妻小……”
“要是那臭婆娘能说到做到,哪里还用麻烦大人?”
“可我知道,她就是刀子嘴,哪怕自己被拖累死,也不会真的丢下我。”
说着说着,老李就开始哽咽,“我老李没用啊,苦了她半辈子,哪还能让她继续苦下去?”
“求大人给我一个痛快,让那臭婆娘安安心心带着钱改嫁去……”
“大人,以往我有眼不识泰山,可能有得罪的地方。”
“但请看在我为衙门受伤的份上,最后再帮我一次吧?”
“大人……”
话还没说完,一声凄厉的哀嚎如同杜鹃啼血。
老李的婆娘疯了一样冲进来,推开许崇,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老李脸上。
“死?!”
“你就这么想死?!”
“老娘跟你苦了半辈子,还给你李家生儿子,你欠老娘那么多,你还了吗?你还了吗?”
“好啊!”
“想死是吧?”
“死吧,都死!”
“老娘带着你儿子给你陪葬,断了你们李家的香火!”
巴掌一个接一个落在老李脸上,却是越来越无力,最终扑倒在老李的胸口,嚎啕大哭。
“你知不知道……娃儿说你是打反贼的英雄,是英雄啊!”
“他说长大后,要跟你一样打反贼,当大英雄。”
“你当个懦夫死了一了百了,你让娃儿怎么办?”
“娃儿……”
老李心中狂震,热泪狂涌而出,“是,是,我是英雄,我是英雄的。”
死志被求生的欲望取代。
许崇知道自己不用再做什么了,掩上房门悄悄离去。
他的到来,将夫妻间那仅有的矛盾彻底激发。
很快,这种矛盾又因夫妻二字彻底化解。
小小的房子里不再是一片愁云惨淡,而是充满了希望和温馨。
许崇离开后,去东市买了两壶桂花酿,独自来到城郊。
三爷的邻居又多了一个。
刘小青。
许崇将其中一壶酒放在坟前,自己抱着另一壶坐在旁边。
“刘二啊刘二,你是真的傻,整个沧泷县最傻。”
“呵呵…好官?”
许崇说着,一仰头,将壶中酒饮下大半。
“你知道你死的有多不值吗?”
“首先,我并不是一个好官。”
“这个世界,哪有什么好官?”
“都是在损人利己。”
“只不过损害你们,对我并没有什么利益罢了。”
“其次……”
“没有人记得你做过什么了。”
“你用一条命,救下了一百条命。”
“可那些被救的人,不记得这回事儿。”
“他们只知道自己参与了一场对反贼的围杀。”
“而你的死,甚至被归结成了想要独占功劳,所以被血衣卫处死。”
“可笑吗?”
许崇晒然一笑,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刘二死后没多久,天亮了。
如同许崇当初试验的时候,所有知情的衙役瞬间丧失了意识。
等再醒过来之时,真相已经在知见障的作用下被隐去,所有人的认知完全变了个模样。
除了赵六还对刘二的死抱有悲伤之外,余者甚至满心鄙夷。
刘二?
哦。
那个先巴结县令,后巴结典史,最后又巴结血衣卫的三姓家奴啊。
死了活该。
“呵。”
“我猜,你这会儿正在下面骂得跳脚吧?”
许崇摇摇头,起身将酒壶抛了出去。
“看在我给你带酒的份上,骂两句得了啊,别太过分。”
“该喝汤喝汤,该投胎投胎。”
“下辈子选个好出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