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傅元龙完全有机会阻止霍童被杀。
岗楼距离埋伏圈不过二百步,三个起落他就能赶到。
但他并没有选择救援,而是第一时间赶往县城中心,于高处视察四方,寻找孙莜蓉的身影。
可半刻钟过去,他不得不认清现实……孙莜蓉不打算现身了。
纵然不甘,傅元龙也只能赶回埋伏圈。
结果就是眼前这幅景象。
霍童只剩个不能瞑目的脑袋。
“嗬…嗬嗬……时机太好……没能忍住……”
傅元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笑声。
他的理智正被怒火疯狂的灼烧。
毫无疑问。
经此一事后,孙莜蓉势必更加小心,再想活捉几乎没了机会。
数月的谋划毁于一旦。
毁在了‘小人媚上’这种可笑的原因之上。
而比这更可笑的是。
这个媚上的小人,居然还有脸,居然还有胆,向自己邀功?!
“死!”
傅元龙双眼一厉,无形无影的劲力透体而出。
嘭。
一声轻响。
刘二的后背爆碎出一個拳面大的圆形。
透过血洞,甚至能看到蠕动的心脏。
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根本没看到傅元龙有出手的动作,刘二的背上就出现了这个大洞。
这还是人吗?
这是怪物吧!
“刘二!!!”
赵六一声哀嚎,疯一样冲上去,扶着刘二躺了下来。
“呵,别急,你们一个一个,都要死!”
傅元龙充满暴虐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
他并不准备就这么算了。
他的怒火,不是死一个蝼蚁就能平复的。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悠悠响起。
“大人且慢。”
许崇面色淡然,缓慢而坚定的走近,挡在了刘二身前。
他原本的计划,是自己下令动手。
就赌傅元龙第一时间是去寻找孙莜蓉,而不是愤而杀人。
只要有了这个缓冲,他完全有机会挑动众衙役的情绪,挟势而为,让傅元龙心存顾忌。
别忘了,傅元龙此行,是瞒着血衣卫的上下级,想要独吞孙莜蓉的。
如果事成,自然是风头正劲,没人去找麻烦。
可若事不可为,还敢胡乱杀人的话,就不怕被血衣卫革职问罪?
这就是许崇的整个计划,主打一个心理博弈。
现在,事情的确朝着计划的方向发展了。
只有一点出了问题。
发号施令的人,不是自己,是刘二。
许崇回头,看了一眼躺在赵六怀里的刘二,“大人要杀,先杀我吧。”
“你什么意思?”
傅元龙的眼神冷了下来。
“不知者不罪,他们只是一群忠于朝廷,勇于杀敌的好儿郎罢了,又有什么过错呢?”
说着,许崇解开腰带,将补服脱了下来。
接着又摘下乌纱帽,将之放在叠好的补服之上。
做完这一切,许崇平静的看向傅元龙,神色不卑不亢。
按理说,有刘二顶在前面,傅元龙怪不到半分他头上。
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甚至可以反过来打压众衙役,来博取傅元龙的认可和亲近。
可他做不到。
刘二为什么会绕过他擅自下令?
因为刘二不知道他的计划,怕他被血衣卫追责,于是主动将责任揽在了身上。
哪怕明知道会死。
现在,刘二的确要死了。
那种伤势,没人能救。
至少许崇不能。
他只能用这种最愚蠢的行动,让刘二走的顺心一些。
哪怕只有一些。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傅元龙眯起眼睛。
“大人是血衣卫的总旗,杀区区一个不入流的典史,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相信以大人的身手,在场也没有人何人能阻止吧?”
“不过,下官有一事不明,大人动手之前,可否为下官解惑?”
许崇拱手下拜。
“说。”
傅元龙按捺住杀意。
许崇收回双手,脊背一点一点挺起。
“下官想知道,朝廷为何要剿灭反贼?”
“自然是为了天下太平,大庆子民安居乐业。”
傅元龙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那下官再斗胆问一句。”
“什么人才算的上大庆子民?”
这个问题被明确的写在了太祖大诰里,开篇第一条就是。
所以哪怕再头铁的人也只敢有一种回答。
“心向大庆者,皆为大庆子民。”
傅元龙沉声道。
“好!”
许崇目光冷冽,直视傅元龙的双眼:“既然如此!”
“那为何只是区区一个反贼,却要大庆子民牺牲掉数倍、十倍、乃至百倍?”
“这是什么道理?”
“我等大庆子民的命,难道连反贼都不如吗?!”
“这是他娘的!什么!狗屁道理?!”
巨大的咆哮震彻四方。
明明天还未亮,一众衙役们却看到了光明。
而傅元龙怔住了。
他总觉得此时的许崇很是眼熟。
可是,像谁呢?
想不起来啊。
可能那个人早就死了吧。
“呵……看来大人也没有答案。”
许崇自嘲一笑,慢慢闭上双眼,“下官没有想说的了,大人随时可以动手。”
他的腰背挺得笔直,白色的里衣在风中列列,显得一尘不染。
刘二躺在赵六怀里,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背影。
下一刻,他用尽身体里最后的力气,高歌而起。
“棉花…哟那个…白!!!”
“稻…稻子哟…”
“那…那个…黄……”
呵…自己唱歌,还是那么难听啊……
刘二的意识开始模糊。
只是断断续续的两句,他的生命就几近耗干。
突然。
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嚎在耳边爆发。
是赵六。
“高粱熟透喽——红脸膛——!!!”
哈。
原来,还有人唱的比自己更难听嘞……
刘二心满意足,慢慢合上双眼。
而歌声还在继续。
“大豆哟那个圆——!!”
杨老混挪着步子,站到了赵六身后。
“谷穗哟那个长——!!”
老方站到了赵六身后。
“玉米甩缨喽结长棒……”
重伤难起的老李,一边哭,一边爬。
一个接着一个。
所有人都汇聚在了一起,用最难听的歌喉,唱着最朴素的山歌。
傅元龙愣了许久,终是喟然一叹,扭头离去。
事已至此,杀人泄愤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有那个精力,倒不如重整旗鼓,想想怎么揪出孙莜蓉。
兴许还有希望呢?
看到傅元龙转身,许崇狠狠的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刚刚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支撑他的,单纯只是心头那一点不快罢了,多少都有点儿拿命在赌的嫌疑。
万幸他赌赢了。
许崇摇摇头,转过身来。
此时刘二已经完全没了任何气息,不过面容十分安详,看不到任何痛苦之色。
赵六哭得像个孩子,其余人也个个双眼通红。
许崇并没有开口安慰,因为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他只是认认真真的把这一幕记住,然后在已经有了两个名字的名单上,又加上了一个。
“一个一个来。”
“应该要不了很长时间。”
“唔,顶多一年吧。”
许崇这么想着,一个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
“傅元龙,本道子被你追杀数月,今日且先收你一点利息!”
霎时间,许崇魂飞天外,猛地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正北!
沧龙县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