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我男人需要打针还是吃药?”温小梅问。
孟灵芝心跳飞快,咽下因紧张而分泌的唾液,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她上前翻开孙老大眼皮,医用手电筒观察他瞳孔,已经扩散到边缘,至于皮肤温度,她摸上去都烫手,脖子还有不易察觉的小红点,就像毛细血管破裂那样。
孟灵芝不确定孙老大得了什么病,但绝对不是普通的发烧,不过孟灵芝不敢承认自己治不了。
“病毒性感染引起的发烧,我打一针青霉素杀菌,再给你开两片退烧药。”
“哎哎,好。”
温小梅连连点头,孟灵芝抿唇,拿针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孟灵芝深呼一口气,把恐慌的情绪强行压下,将青霉素缓缓推进孙老大血管,留下几片药,匆匆离开。
孙老大仍在时不时抽动,温小梅纳闷:“都打针了咋还这样?”
温小梅本想使唤老三把谢眠眠叫来,可转念一想,自己在卫生院的时候衣服都馊了孙老大也没给她带一套来换。
现在他只是感冒而已,不晓得比当初的自己轻松到哪里去了,还是一个大男人,这点痛都受不了,惯得他!
温小梅想明白了,看着病床上的孙老大,撇撇嘴,爬上床睡觉。
——
孟灵芝今天有些心不在焉,表现得很明显,不少来看病的都发现了。
因为她已经连续好几次没拿稳针筒,摔到地上,药也浪费了不少。
勤俭节约刻在华国人骨子里,有人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孟医生,你这几天是不是太累了,没休息好?”
说法已经比较委婉,孟灵芝心里一紧,眼底闪过一丝慌张,又迅速稳定下来。
“昨晚失眠,是有些没睡好。”
孟灵芝含糊解释了一句,集中注意力,给面前的人打完针,抬起下巴扬声道:“量体温计时间到了的现在交给我。”
有人递上体温计,孟灵芝看了看:“37度5,低烧,这两天注意不要太累,多休息。”
那人疑惑:“我不用打针么?”
“不用。”孟灵芝埋头整理东西,“低烧而已,回家多躺躺,自己就能痊愈。”
“这……”
那人觉得不太对劲,按孟灵芝的意思就是硬抗过去?
可谢丫以往药到病除,甚至有时候都不需要喝药,扎两针就退烧了。
“可谢丫——”
那人还想说什么,被一道声音打断。
“哟,孟医生,忙着呢?”
姜爱丽挽着孔小华跨过门槛,笑盈盈地朝孟灵芝走来。
孟灵芝以前和孔小华关系还不错,不过算不上亲密,但姜爱丽向她表现得十分亲切,还顺便越过人群挤到前边来。
孟灵芝皱眉:“看病请排队。”
“嗨呀灵芝,出去半年,回来怎么和婶子生分了。”
姜爱丽现在最讨厌别人叫她排队,一坐下屁股像沾了胶水粘住凳子,主打就是一个不动如山。
“你忙你的,婶子就是想你了,来找你聊聊天。”姜爱丽语气熟稔。
孔小华附和:“是啊,灵芝,你帮忙看看我儿子现在长得怎么样了呗。”
孟灵芝神情严肃:“要看胎儿得去卫生院,他们有专门的设备,而且还不一定能看出性别是男是女。
而且谁说怀孕了就一定是儿子?你不要因为喜欢男孩,就想当然认为自己怀的是男胎,现在生男生女都一样。”
“当然是谢眠眠告诉的!”孔小华陡然拔高声音。
孔小华一直确信她肚子里是男胎,大家都知道,孟灵芝这话像是直接把她否认了一样,令她很不爽。
孟灵芝还想辩驳,孔小华把脸一拉,甩开姜爱丽的手自己跑出去。
“哎!慢点儿,走路就走路,你跑个啥!”
姜爱丽赶紧追上去,生怕孔小华一屁股摔地上。
屋子里的病人默默对视一眼,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孟灵芝冷下脸:“西医妇产科都办不到的事,更不要提这种封建迷信下的产物。”
她要是扯其他还好,提起封建迷信,大家都升起强烈的反对意味。
“说的也是,我记得上次孙大媳妇怀孕,谢丫就没看出男孩女孩。”
“估计是怕姜爱丽扯皮,半看半猜吧。”
“话不能这么说,谢丫也不是会瞎咧咧这种人,更何况她医术好得很呢!”
“哎,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温小梅怀的女儿?”
“……”众人齐齐沉默。
过了一会儿,有人打破这份静谧:“哗,你还真别说。”
温小梅一共四个儿子,最小的儿子六岁,全都出生在计划生育以前。
她要是继续生孩子属于超生,需要罚款,不过,如果怀的是女婴则没必要浪费这笔钱,直接堕胎了事。
发现这一层,大家神色各异,再翻出温小梅那件事品一品,咂摸咂摸,内心感慨万千。
孟灵芝这边病人多,却不全是因为西医打针吃药方便,更重要的是大家知道谢眠眠不久就会离开大西村,如果持续对她依赖,面对孟灵芝时会很不习惯。
恰好,孟灵芝主动上门给他们医治,正是让双方熟悉拉近关系的好时机,病人和医生需要磨合,多和孟灵芝相处,方便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孟灵芝和谢眠眠在他们心里不是单纯的喜欢不喜欢,好与不好,而是成年人只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一方。
大家慢慢地排着队,突然传来一道慌慌张张的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孙老大在抽羊癫疯!”
“——啪嗒”
众人回头,孟灵芝脸色煞白,手里的体温计掉在地上,碎成了渣。
……
“队长!这可咋办啊!”
温小梅趴在床尾哭得不像话,孙老大嘴巴歪着,斜躺在床上。
刚才孙老大吃饭时,忽然倒在地上,无意识地疯狂抽搐,直接把温小梅吓懵了,还是老二跑出去叫医生,结果碰见了路过的大队长。
大队长进来的时候,孙老大已经停止抽搐,于是和老二一起把他抬到床上。
孙老大突发恶疾,温小梅六神无主,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家中有多少钱,够不够去卫生院看病花。
大队长:“别急,我让你家老三去叫医生了。”
“唉!”
温小梅重重叹了一口气,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
“我去看看。”
大队长刚迈出门槛,就看见一群人跟着孟灵芝过来。
大队长微不可闻地皱眉,孟灵芝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进屋里去了。
“老三。”大队长把温小梅三儿子叫到跟前,“你去请谢丫来,把发生的情况如实告诉她,但不是让她治病,只看看你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会不会危及性命。”
“哎!我晓得!”
老三一溜烟跑了,大队长摇头叹气,他倒不是不信任孟灵芝,而是西医十分依赖医疗器械,可他上哪儿找检测设备?
这种情况只能卫生院去,钱又成了问题。
让谢丫来看看是什么病,也好让温小梅心里有个底,有些病咬咬牙也就治了,可如果是癌症,家里付不起医疗费,就只能……
唉。
大家在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全探着脑袋往里看。
屋内,温小梅焦急不已:“孟医生,我男人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打一针就好了,如果是的话你帮帮忙,快给他打吧!”
孟灵芝在原地没动,围观的人催促:“快救人啊!你别愣着啊!”
孟灵芝死死拽着医药箱背带,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脸色白得不像话,大家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孟医生莫非……”
莫非她不晓得咋治?
有人小声嘀咕,“昨天孙老大生病就是她给看的,这会儿咋又不会了?”
“昨天?孙老大感冒不是前两天么。”
“嗐,他昨晚不是又发烧了嘛,他媳妇去请的孟医生,昨儿我亲眼看见的。”
“那可就奇了怪了。”
“不晓得他身体怎么变得这么差,三天两头发烧。”
众人纷纷表示不解,按理说他们天天干农活,就算感冒捂捂汗一两天就精神了,孙老大一个中年汉子,不至于反反复复发烧好不了。
“不是说他发羊癫风么,跟感冒有啥关系。”
“谁知道呢。”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孟灵芝浑身僵硬,心脏像灌了铅,沉重发紧。
“谢丫来了!”
忽然一声大喊,众人齐齐让开一条道路,有人热情地说:“谢丫快看看,孙老大抽搐的时候可吓人了,大家都说他是得了羊癫风!”
“就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孟医生咋不上去给他检查呢!”
孟灵芝回头的时候,似乎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咔咔的响声。
她站在屋中央,谢眠眠从她身旁经过时点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拉开椅子在床边坐下,温小梅赶紧把孙老大胳膊从被子里扯出来。
谢眠眠放下医药箱,开始给他把脉,同时观察孙老大面色。
孙老大处于休克状态,呼吸急促,颜面浮肿,心率速,脉沉细而数。
谢眠眠俯身掰开孙老大嘴巴,发现舌边有瘀斑,苔白腻。
气紧,为肺气上逆,舌脉,为瘀血阻滞之证,胸腹腔有积液,所以出现浮肿。
而他露出来的皮肤有小红斑,属于猩红热皮疹。
根据以上情况,判断最初为外感风寒,正气不足导致免疫力减退,打针退烧后出现青霉素过敏症状。
谢眠眠把孙老大胳膊放回去,用棉帕擦了擦手,目光扫过众人,在孟灵芝脸上顿了顿,把视线收回。
“青霉素过敏,现在送去卫生院还来得及。”
“过敏?!”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李大爷也在,他连忙追问:“咋会过敏?这就是过敏的症状?什么叫来得及?是会死人吗?”
孟灵芝浑身发抖,谢眠眠有些不忍,却还是回答了李大爷的问题,因为它和大家息息相关。
“抗生素不能滥用,青霉素使用要先进行皮内试验,查看是否有过敏情况,根据结果再选择注射。”
孟灵芝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色,为了方便,她根本没给大家做皮试。
大部分人都不会对青霉素过敏,有些坐诊医生也不会做皮试,孟灵芝就想当然地以为,大西村里不会有人过敏。
“我的天啊!”大家撸起袖子,指着针孔,“谢丫,我才刚打了针,怎么办啊!我会不会死啊!”
“我也打了!谢丫,求求你帮我看看吧!”
“还有我谢丫!”
……
大家争抢着上前,生怕晚一步就突发恶疾,像孙老大一样抽搐起红疹。
孟灵芝双目空洞,无知无觉地流着眼泪。
完了,她完了,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