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举着火把准备离开,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知青们浩浩荡荡冲下山,个个神情严肃,一言不发地站到谢眠眠身后。
大队长:“你们这是……”
“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谢医生被冤枉!”
知青们声音很大,谢眠眠曾不计前嫌向他们伸出援手,在真相未明之前他们也理应站出来。
谢眠眠有些意外,同他们点头算作打过招呼,一行人来到孙老大家。
温小梅闭目躺在床上,床边放了两个小马扎,两小孩并排坐着,怀里抱了个瓷盅,泪眼汪汪仰着脸,就这么望着温小梅。
一见孙老大回来了,连忙把眼泪憋回去,瘪着嘴退到一边。
这一幕还是让孙老大看见了,哼哼唧唧哭声让他烦得不行,直接冲俩孩子怒吼。
“哭个屁!你妈还没死呢!要哭也该是把你妈弄成这样的害人精哭!”
他余光盯着谢眠眠,脸却仍然面对着两个儿子,像是找到了出气口,嘴里不停冒出脏话,指桑骂槐。
大队长皱眉:“孙家老大,好好说话。”
“就是,事情还没个定论,凶什么凶!”知青们附和。
谢眠眠上前两步准备把脉,谁料俩小孩突然冲上来推了她一把。
谢眠眠猝不及防往后仰,好在晏礼一直注意着,及时用小臂在她后背挡了一下,谢眠眠得以站稳。
“你走开!不准你碰我妈!”
“都怪你,害人精!”
温小梅的两个儿子目光充满了仇恨和愤怒,张开手挡在床前,不让谢眠眠靠近一步。
孙老大也不出声制止,双手抱胸靠墙上,宛如在看一出好戏。
温小梅呼吸声微弱,再耽搁下去身子越拖越虚。
谢眠眠拧眉:“你们的母亲卧病在床,非常需要医生的帮助,你们现在拦着不让我靠近,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
两小孩下意识看向自己的父亲,孙老大黑着脸没吭声,二人埋头捏着衣角,怯怯地从床边让开。
谢眠眠摸着温小梅的脉,同时观察她的面色,也在这时,温小梅醒了过来。
双目少动,面色淡白少华,为少神血虚。
左手脉举无力,应指松软,为虚脉,右手重按取沉脉,主里证,在脏应肾。
七情六伤里,恐伤肾,怒伤肝,温小梅肝气郁结,肾封藏失职,冲任不固,是很明显的情绪问题,以致身体产生一系列病症。
谢眠眠还从脉象感到温小梅十分焦虑,失眠难安,惊悸惶惶,很有可能是环境因素、劳逸失常、情绪刺激等多方面原因而胎动不安,自然流产。
屋内只有或轻或重的呼吸声,见谢眠眠一收回手,大队长担心孙老大又骂脏话,抢在他前面问道:“谢丫,咋样?”
谢眠眠把诊脉结果一一道出,并补充:“晚上睡不好可能是受噪音影响,损伤胎气,又因劳累过度消耗气血,加上今天受了惊吓,扰动血海,所以才会出现意外。”
发生先兆流产,及时就医可以保住胎儿,但温小梅底子太差,谢眠眠来得也太晚。
温小梅把手放在肚子上,怔怔地出神。
谢眠眠的诊断让孙老大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他活了三十几年,就没听说过有人因为这些原因没保住孩子。
她谢眠眠还不如说温小梅是自己摔倒,都比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来得可信。
孙老大嗤笑:“意思是跟你没关系咯?”
谢眠眠抿唇不语,孙老大一拍桌子:“胡扯!说来说去也没见你说出个什么名堂。跟老子扯什么噪音、情绪,真把我们当傻子糊弄?
还受惊吓,老子天天哄着供着她,她尾巴不翘上天就算好了,老子信你的屁话!”
谢眠眠动了动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所谓环境能影响人,其实属于风水问题,噪音在风水中属于声煞,长期受噪音困扰,会造成睡眠难安、掉发、神经衰弱,更不用提孕妇。
而人体大部分疾病都由心理和情绪决定,三言两语也讲不明白,说出来还可能会被打成封建迷信。
更何况让一个被怀疑者自证清白,压根儿就是一个陷阱。
孙老大:“咋?没话说了?到现在你还不承认自己是庸医,是不是非得把警察叫来才肯说实话?”
“咋还叫上警察了?”大队长劝和,“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伤了和气。”
孙老大:“呵,好赖全凭她一张嘴,反正她是医生,她说啥就是啥,现在你们不信我,那好,你们尽管找她看病开药,到时候吃死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许玥如一到门口,就听孙老大这番言论,差点都给她气笑了。
到底是谁凭一张嘴巴就往谢眠眠身上泼脏水?
不得不说这招挺歹毒,药是谢眠眠开的,来把脉的也是谢眠眠,她本身就被怀疑,摆出证据也可以歪曲成她为了自保扯谎。
“你自己无知还怪别人知识太渊博?”许玥如拨开人群,冷冷一笑,“你仔细听谢眠眠讲了什么吗?你老婆因为失眠难安胎气受损,是真是假,身为她的枕边人,我想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孙老大张嘴就要反驳,突然心头一跳,温小梅怀孕后晚上睡觉的确老翻身,往往天快亮才睡着。
孙老大突然不吭声,许玥如眯起眼:“谁都知道孕妇不能做粗活重活,我二嫂怀孕后我二哥就没让她下过田洗过衣服!
你再看看你自己,压榨一个孕妇,也不嫌害臊?”
“你放屁!”孙老大梗着脖子,一片通红。
许玥如继续道:“你连自己老婆都不关心,出了事不先找自己原因反而赖别人身上,人家好心好意给你老婆调理身体,却反过来被你拿捏住这点肆意污蔑,真够不要脸的!”
孙老大张了张口,想辩驳却无从说起,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脸乍青乍白,哑了火。
谢眠眠在心里给许玥如鼓掌,突然有人从背后拽了拽她衣角,回头一看,温小梅双眼蓄满泪水,看她的目光带着痛苦和祈求,嗫嚅半天,用气音说了一个字。
“疼……”
谢眠眠下意识看向孙老大,他正忙着生气,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边动静。
谢眠眠抿唇,她先前煮针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现在最明智的选择是拒绝为温小梅医治,以免又被孙老大抓住机会借题发挥。
谢眠眠垂眸,温小梅死死抓着床单,整个人蜷缩起来,已经痛到痉挛。
“谢丫,帮帮我……”温小梅目光哀求。
胎儿死亡后孕囊会在宫缩的助推下排出,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的。
谢眠眠脑海闪过各种碰瓷场景,看着毫不关心的孙老大,听着温小梅的呜咽,抓着医疗箱搭扣的指尖在上面摩挲,最终硬着头皮拨开搭扣,取出工具。
算了,谁让她是医生呢。
谢眠眠动作很快,温小梅身上插满银针终于没那么疼,然而孙老大又开口了。
“你们人多,我说不过你们。”孙老大破罐子破摔,“但谢眠眠你别想用这种鬼话糊弄老子,大队长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别怪我报警抓人!”
大队长沉声:“你想要什么?”
孙老大瞥了眼床上的温小梅,自动忽略她身上用来止痛的银针。
“她把老子女人弄成这样,总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人。”
他停顿了一会儿,双手抱胸:“我也不说什么杀人偿命,总应该赔钱?首先说好,这钱我是拿来给我女人看病用的,正当合理,大队长,谁害人谁负责,这回不能说我错了?”
大队长:“你想要多少?”
孙老大看天看地,摊开手,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挣工分一年到头都换不到五百块,这孙老大简直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天价。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你当是钱是树叶子大风刮来的?”许玥如上下打量着他,“哎孙叔我发现你人长得挺老实,这心可比炭黑多了。
五百?你咋不要五万?敢情你抓着谢眠眠不放,就想讹钱?
我听过发国难财,借着老婆出事不救治先讹人还是第一次见,我倒想问问你安得什么心?给你五百你敢花吗?”
知青们激动附和:“就是!那可是你媳妇又不是外人!”
许玥如一顿输出,把孙老大气得脸红脖子粗,用手指着许玥如“你你你”个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来。
谢眠眠把手放在背后,给许玥如点赞。
想讹钱很正常,但把妻子拿出来当做筹码,委实膈应人。
估计孙老大从头到尾想的都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要钱。
虽说把孙老大说得哑口无言,但要证明谢眠眠清白只能上市医院去,这下轮到孙老大不干了。
没别的,就是不想花钱,因为大队长说,如果证明和谢眠眠无关,要他自掏腰包付医药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半天也没商量出个法子,突然有人灵机一动:“王老二!叫他来一看,准知道咋回事。”
“不用问了,他肯定不会掺和。”
“要不……”另一人犹豫,“大队长您亲自去叫他?”
不待大队长出声,谢眠眠上前一步:“不必了。”
碍于大队长面子,王老二不会推辞,但这一行为无疑又把他推上了风尖浪口,甚至还可能再次威胁到他的性命。
让别人冒着生命危险来证明自己清白,谢眠眠不可能会同意。
谢眠眠直视孙老大:“钱我给,但你得把温小梅送卫生院去,这事就一笔勾销,不过从现在起,我不会再为你们家任何一个人看病抓药。”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花钱就当破财消灾,但这种妨碍她对医学保持热情的人,谢眠眠会与之断绝往来。
“谢丫,你、你这……”
众人神色复杂,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真相已显而易见,一个乱开药不在乎别人性命的人,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担当。
大家也没料到平时性子软声音稍微大些都会被吓到的谢眠眠,会如此果决地和孙老大一家划清界限。
谢眠眠的神色很平静,晏礼稍稍往前两步,在她身侧微微弯下腰,轻声道:“钱不够的话,我这里有。”
以防万一,他把自己工资的存折带上了。
谢眠眠微怔,随后笑了一下。
顿时,众人看孙老大的目光带上不满,虽说二人将来会成为夫妻,但这还没结婚呢,孙老大不相当于逼得谢眠眠四处借钱么!
再这样下去,以后她不给大家看病了怎么办?
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对孙老大生出埋怨。
孙老大面上通红,心里却打着算盘,有了这五百块,他终于能买几包好烟抽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