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邑城城门外的检查,极为的细致和缓慢,恨不得每个人都把族谱查查上一边,才能罢休。
宁郃从大晌午开始排队,直到日暮,才轮到他接受检查。
一安西军校尉面色冷沉的看向宁郃,眼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善之色。
“出示路引,报上姓名籍贯,从何地行来,去往何处,目的为何,一一详实道来。”
一边冷声开口,那校尉边亲自上前,想要夺过宁郃的行李,当然,还有他腰后横悬的长剑。
宁郃眉头蹙起,一把挡开其伸开手臂,同样还以冷声道:“颖安县尉宁郃,辞官还乡,查看包裹可以,注意你的手,不要乱伸。”
说着宁郃把随身包裹,往其身侧一个方桌上一扔,从怀中掏出路引,伸手举着,展开在那校尉面前。
两人的举动,引得城门外各处的安西军将士,呼啦一下,将周围人驱退,把宁郃围了起来。
“锵…”清脆的金鸣声响起,那校尉直接拔出刀来。
而宁郃动作比之更快,不待其刀尖前指,便是已经解下长剑,架在那校尉颈间。
宁郃面露讽色,冷笑道:“安西军就是这般跋扈行径?而且,谁给你们的权利,擅动边军入城,接管地方城池!”
“既退官身,便是平民,持械威胁大溱武官,你当知该当何罪!”那校尉却是并无惧色,也并没有回应宁郃的质问,反而厉色冷斥起来。
宁郃眉头越发紧蹙,持剑手稍稍用力,在其颈间压出一道血痕出来。
那校尉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和慌乱,随即仍色厉内荏道:“弃械受缚,你尚有生还之机,莫要一意孤行,再自误下去!”
“别废话。我不知你如何对我隐有敌意,既不能公允处事,那便找真能说的算的人来。要么,就看看你们能不能真留下我。”
宁郃不耐烦的喝斥出声,他现在可没那么多闲心,跟他一直在这儿打嘴仗。
同样,他也没有真在这儿,先与对方做过一场,兵戎相见的打算。
也深知,除非这城里再无更高品阶将官,不然,也不会轻易真就任由矛盾继续下去,甚至转为血拼。
果不其然,见那校尉处理不了眼下局面,有安西军士卒,快步跑去城门内。
而城门楼上,也行下一员将领,其盔饰鹰翎,肩吞、腹吞皆为雪狮首状,一身冷锻小叶扎甲,尽放幽芒,腰粗如桶,面如重枣,威风凛凛。
一边向宁郃等所在走着,一边听着士卒快速的详尽禀报。
待其来到宁郃身前,直接探手抓向宁郃长剑,肃声道:“只是误会而已,没必要弄成鱼死网破的局面,本将夏侯进节,可保证,若是你身份来历无虞,绝不会有所苛难,如何?”
宁郃却是并不为所动,劲气轻吐,震开夏侯进节手掌,道:“以他所为之举,我并不相信你们的任何承诺。这是我的路引,但现在你们没资格查看。请先出具你们接掌地方城池防务的调令,或请薪邑郡尉来此查验。”
大溱各边军主帅的权利很大,他们麾下执掌少则三两万,多则八九万余兵力,对麾下将士,有临机调度之权。
但这并不是全无节制的权利。
八方边军的行兵范围都是固定的,且从不与地方城池,有直接瓜葛。
甚至其若无皇命、圣旨,即便手持兵部调令,也无权在非战败退守时,接掌地方城池的一切权利。
为的就是防止边将拥兵自重,形成割据势力。
寻常百姓可能不清楚其中的道道,但他却是一清二楚的。
“调令并不在本将手中,若是想看,你可随我入城,求见大将军,予以证实。”
夏侯进节扫了眼被震开,但并无伤痕的手掌,眼中满是讶异,对宁郃这份控制力,感到惊讶。
但仍旧是肃声开口,眼神饶有兴致的看向宁郃,想看他是否真有这个胆量,还是一只纸老虎,一戳就破。
“可以。但他要同去。”宁郃直接荡剑把那校尉手里长刀打落,一把擒住其咽喉,将人拖在手中。
如此行径,不仅让得夏侯进节一滞,也是让得被驱退开来的一众行商百姓,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有嘀咕宁郃年少无知,太过狂悖,注定没个好下场的。
有溜须拍马,直接声援安西军校尉的。
也有认真思量,宁郃所言是否属实,安西军是否真有调令的。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而夏侯进节,却是在此时朗声道:“列位父老兄弟,安西军钦奉皇命,严查不臣匪众,绝无虚假。明日清晨,将会公示在此,便于众知查验。此番,我便先带这位小兄弟,往城内求见大将军证实真伪。本将以安西第一军中军郎将之名,在此保证,在验明此令真伪之后,与这位小兄弟同回此地,先与周知,当场秉公查验其身份来历,绝无恶意攀陷之举。”
宁郃此下也是寻声看去,对其处事之能,高看一眼。
不管这人是不是真磊落光明,但其此言一出,既是当众许诺,先给予宁郃一个保障入城安全的意思,又维护了大家伙儿,对安西军信任,以及安西军的权威性。
当下若宁郃还继续薅着那校尉不放,还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难免引人诟病。
宁郃呵呵一笑,不待其转过来再说什么,把手送开,将人推给夏侯进节,探手将自己的包裹取回,阔步向城门内走去。
“随我来。”夏侯进节看了眼那校尉,冷道一声,反超过宁郃步伐,在前先行。
那校尉摸了摸颈间,刚要说些什么,却收到夏侯进节警告的眼神,当即咽了回去,闷头跟在后面。
城门外,一时停止了检查入城的事宜。
先前还争先恐后,想要快点儿通过检查,入得城内的百姓和行商们,此下却是都安安静静的等在那里,再无急切,只想等着看看最后是个什么结果收尾。
而宁郃行入城内,却发现城内比城外,还要更加守卫严密,三五不时的一队队将士往来巡街之频繁,比之关城寻常时期,都要更有超过。
至于夏侯进节口中大将军,则是安西军副帅,靖西大将军,凌阔。
其是一员名副其实的老将,已近古稀之年,便是镇北大将军蒙鏊,与之相比,也算晚辈。
但虎老雄风在,其身材之健硕,比之宁郃并不逊色多少,留有尺余美髯,一举一动间,无不尽显凛然威势,寻常人,怕是与之对视一眼,都无勇气。
“示与他看。”凌阔听闻夏侯进节禀报,自高架上取下圣旨,命身边亲兵,拿给宁郃查看。
上手是不能上手的,但仔细看完圣旨内容,却是并无人阻拦,也没有一晃而过,给他大致扫一眼便罢。
宁郃也不客气,直接从头到尾,仔细看完,轻疑道:“由行台代发?行台怕是没有这个职权吧?”
凌阔道:“以前确实没有,但而今,圣上已暂予行台中书门下职责,不日将有朝中重臣,得圣命亲出,赴任行台,添中书门下职事。尔可还有异议?”
宁郃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凌阔再道:“既无异议,以白身威胁挑衅朝廷官员,质疑朝廷法度,罔顾上下尊卑,着重杖五十,以儆效尤!”
“且慢。”左右亲兵上前就要押着宁郃,拉出去开打,却被宁郃震退,看向凌阔道:“敢问大将军,旨意之中可有贼匪样貌,具体身份来历,草民又是否与之形容类似,有可以误会之处。”
“你来说。”凌阔示意亲兵暂且住手,大手一指那校尉。
那校尉额头泛起一抹冷汗,急忙道:“启禀将军,虽不知贼匪具体形容,但此人一身煞气,风尘仆仆之下,不失锐芒。确有疑嫌之处,属下只是想先下其械,再仔细盘查,以免其,实为歹人,对周围民众,造成伤害。”
凌阔看向夏侯进节,转而又看向宁郃,却是并未再言。
宁郃道:“在你拔刀之前,我可有报明身份来历,可否打开路引,予你相看。若戍边之军,尽滥用权柄,仅凭己身臆断度事,何言守土安民。莫非所有人,都得在你眼中全无威胁,才可受正常盘查,那尺度岂非全由你心而定,界限何在。”
夏侯进节闻言上前对凌阔拱手道:“大将军,末将御下不严,请大将军责罚。”
他站出来,并非他多认可宁郃的所为,和此下言语。
只是依大溱律法,除限制不准拥有的那少数几种兵器外,对刀剑等兵器并无禁止。
日常佩戴各色兵器之人,何其之多。
尤其是薪邑城,往来行商多雇有护卫,镖师等,若都今日这般行事,只能是日益使人渐升反感,同样反生他们麾下将士强权气焰,这对他们来薪邑城的真实目的,是极为不利的。
凌阔自也明白此节,当下道:“你且去自领二十军杖,严教麾下,再有同犯此过之举,严惩不贷。”
说着又看向那校尉道:“另外,尔擅用职权,枉生冲突,当为此事首过。着降职一等,同杖五十,以儆效尤。”
说罢,大手一挥,几名亲兵,分别走向宁郃与那校尉身侧。
宁郃这次并没有反抗,任由两名亲兵扯着自己手臂,给押出门外,按在了一个长条凳子上。
那校尉就在他身侧,同样的造型,被摁趴在那里。